皇城的喧囂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在【秘銀橡樹】旅店精致的套房之外。
艾娜的房間,隻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以及羽毛筆劃過草紙的細微摩擦聲,空氣裡彌漫著羊皮紙、墨水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
艾娜坐在窗邊的小桌前,晨曦透過薄紗,在她低垂的眼睫和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她麵前攤開的是一本厚重得足以當盾牌的《龍族譜係與秘聞考》,旁邊散落著《深淵位麵侵蝕案例分析》的抄本,以及她密密麻麻寫滿批注和疑問的草稿紙。
她的指尖劃過書頁上關於黑龍習性冷酷、貪婪、暴虐的描述,眼神沒有絲毫波動,這些描述與她記憶中剛遇到龍媽時是完全一致。
但胸口那枚布滿裂痕的晶石項鏈,隔著衣料傳來一絲微弱的的涼意,這是龍媽留給她唯一的東西,是將她送出絕境的最後力量。
艾娜還記得,在冰冷的洞穴裡,那雙巨大的、燃燒著暴怒與……某種她當時無法理解的複雜情緒的漆黑豎瞳,最後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裡,有屬於黑龍的冷酷,有瀕死的瘋狂,似乎還有一絲……她不願深想、也不敢確認的、極其微弱的屬於“母親”的掙紮?
她猛地合上厚重的典籍,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煩躁感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她討厭這種感覺!討厭這種無法定義的、糾纏不清的情緒!
黑龍就該是書上寫的凶惡殘忍,龍媽最後的行為就該是純粹的、基於某種龍族本能的保護幼崽!為什麼偏偏讓她這個幼崽在懵懂中承受了這份沉重,又在目睹其被褻瀆後,還要被愧疚和無力感壓得喘不過氣?
這份矛盾,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紮在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讓她無法為那段短暫的‘親情’定性,更無法坦然麵對那場以最褻瀆方式進行的“重逢”。
還有那些街道上無辜死去的人們……那些凝固在臉上的驚恐和痛苦……如果自己能更強一點,預知得更早一點,或者……或者擁有真正扭轉那恐怖未來的力量……是不是結果會不同?
她將臉深深埋進攤開的書頁裡,冰冷的羊皮紙貼著她發燙的額頭,那夜廢墟中的血腥與焦糊味,一種深深的疲憊,不僅僅是身體的,更是靈魂上的倦怠,沉沉地壓了下來。
唯有將意識沉入浩瀚的知識海洋,用一個個冰冷的字符、一條條晦澀的理論填滿大腦,才能暫時麻痹那無時無刻不在啃噬內心的痛苦和對自身弱小的無力感。
變強,了解敵人,找到真相……這是支撐她此刻的唯一支柱。
門外,維爾背靠著冰冷的牆壁,他並沒有離開,隔著門板,他聽不到翻書聲後的沉重歎息,卻能清晰地感受到房間內彌漫的那股幾乎凝成實質的壓抑,沉重得讓他胸口發悶。
他記得艾娜以前看書的樣子——在讚恩莊園的書房裡,她會因為看到某個有趣的法術模型而興奮地拍桌子,會因為讀到關於某種珍稀甜點的描述而兩眼放光地纏著莊園裡的女仆姐姐複刻,甚至偶爾會偷懶打瞌睡,小腦袋一點一點,手裡還捏著半塊餅乾。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沉默得如同一尊石像,周身籠罩著悲傷與沉重,那總是充滿活力、像個小太陽一樣的身影,仿佛被那場災難徹底封印了。
維爾握了握拳,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無法分擔她對龍母那份複雜到極致的痛苦,他甚至無法完全理解那是一種怎樣的撕裂感。
他目睹了廢墟,經曆了無力,但那核心的、屬於艾娜個人的傷痛,他觸及不到。
他能做的,隻是像一道影子,固執地守在外麵。笨拙地守護著她。
他的陪伴,無聲,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持,他知道語言此刻蒼白無力,所以他選擇用行動告訴她:你不是一個人,我在這裡。
走廊的另一端,讚恩的身影悄然出現。他剛從外麵回來,他手裡似乎拿著一個用精致魔法恒溫盒裝著的包裹,散發著誘人的甜香。
但當他看到守在艾娜門口的維爾,以及感受到門縫裡透出的那股沉重氣息時,他的眼神微微閃動,腳步停了下來。
他靠在轉角處的牆壁上,沒有立刻上前。目光掃過維爾擔憂的側臉,又落在那扇緊閉的房門上。
他能想象出裡麵那個小小的身影,此刻是如何將自己埋首書堆,用冰冷的知識武裝自己,試圖隔絕外界的傷痛。
讚恩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恒溫盒光滑的表麵,心中泛起一絲微瀾,是心疼?還是某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共鳴?
他自己也曾經曆過巨大的失去和漫長的追尋,明白那種用理智和忙碌來麻痹痛苦的感覺。但發生在艾娜身上,這種從極動到極靜的劇烈反差,格外刺眼,也讓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嘖……”一聲輕歎響起。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甜點盒,又看了看那扇門,最終搖了搖頭,沒有選擇在此時打擾。
他將恒溫盒輕輕放在走廊儘頭一張小茶幾上,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驚喜需要時機,而現在的艾娜,心門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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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過去了,艾娜依舊保持著圖書館與旅店兩點一線的沉默生活,皇家圖書館分館那宏偉的水晶穹頂下,她嬌小的身影淹沒在如山如海的典籍之中,顯得格外孤獨。
她查閱的重點越來越清晰:深淵教團的曆史、組織結構,尤其是傲慢和怠惰分教、力量特性、過往的重大襲擊案例……她像一塊乾涸的海綿,瘋狂汲取著關於敵人的一切信息,試圖在冰冷的文字中尋找一絲安全感和反擊的可能。
維爾依舊忠實地履行著他“影子”的職責。他坐在艾娜不遠處,麵前攤開的是一本《空間錨點與次元穩定基礎》,但他的心思很難完全集中在書上,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艾娜。
這天下午,讚恩風塵仆仆地趕回旅店,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眼中卻閃爍著計劃即將落地的光芒,他徑直找到在公共休息區假裝看書、實則憂心忡忡的維爾。
“怎麼樣?”讚恩壓低聲音,開門見山,“她今天狀態?”
維爾搖搖頭,聲音低沉:“還是老樣子,在圖書館泡了一天,剛回來,又把自己關房間裡了,看深淵的資料時特彆……用力。”他斟酌著用詞。
讚恩點點頭,瞳孔裡閃過一絲了然:“和我預想的差不多。悲傷和憤怒需要出口,她把出口定在了‘了解敵人’和‘變強’上。”
“但這根弦繃得太緊,快斷了。”他頓了頓,語氣帶著決斷,“不能再等了,拯救艾娜第一階段,準備啟動。”
“第一階段?”維爾疑惑地看向讚恩放在桌上的一個更大、更精美的魔法恒溫盒,裡麵散發出多種層次豐富、極其誘人的甜香,比上次那個更甚。
“嗯。”讚恩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帶著點促狹和精明的弧度,“直接上‘終極武器’風險太大,我們得先鑿開一條縫,還記得那個額頭受傷的小女孩嗎?”
維爾一愣,隨即眼睛亮了起來:“你是說……”
“我‘恰好’打聽到,她們一家被臨時安置在離這裡兩條街的救濟站,小女孩的傷勢恢複得不錯,但還需要定期換藥。”
“她母親一直想找那天救了她的‘小天使姐姐’道謝。”讚恩的笑容深了些,“我又‘恰好’知道她們今天下午會去附近的聖光教會附屬診所複查換藥,而那條路,會經過我們旅店的後巷。”
維爾立刻明白了:“你想讓艾娜偶遇她?”
“並非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