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身體在艾莉亞懷裡蜷縮成一團,翠綠的大眼睛紅腫得像桃子,眼神空洞而茫然,殘留著巨大的驚嚇和無法理解的悲傷。
眼淚早已流乾,隻剩下無意識的、斷斷續續的抽噎,艾娜學姐……那個會溫柔地摸她的頭、帶她看遍學院裡每一朵小花、分享甜甜布丁的學姐……化作了光…消失了……
這個認知徹底擊垮了涉世未深的精靈,她的世界隻剩下冰冷的黑暗和艾莉亞懷抱裡那一點微弱的依靠。
雷蒙德沉默地佇立在人群邊緣,如同一塊飽經風霜的黑色磐石,他依舊抱著那柄血跡斑斑、斧刃崩缺的巨斧,但一貫挺直的脊梁,此刻卻顯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佝僂。
他那張岩石般冷硬的臉龐緊繃著,下頜線咬得死緊,皮膚下肌肉虯結,他沒有流淚,隻有那雙深陷的眼窩裡,布滿了駭人的血絲,如同乾涸龜裂的土地。
艾娜最後那個無聲的、鄭重的點頭,像一柄重錘砸在他的心上,守護…他沒能守住,一股狂暴的戾氣在他胸中翻騰,卻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他握著斧柄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恐怖聲響,堅硬的斧柄竟被他捏得微微變形,最終,所有的力量都化作了沉重的虛無,他緩緩地、單膝跪倒在地,將染血的巨斧重重頓在身邊,低下了從未低下的頭顱。
一個無聲的、沉重的軍禮,獻給隕落的星辰。
那片屬於影痕的陰影,在艾娜化作光塵徹底消散的瞬間,劇烈地扭曲、波動,仿佛沸騰的墨汁,幾乎要維持不住形態。
最終,陰影猛地一縮,凝聚成一個極其淡薄、幾乎透明的模糊人形輪廓,在陽光下顯得脆弱而不真實——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多人的注視下,近乎現形。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那輪廓所散發出的悲傷與死寂,卻比任何哭嚎都更加沉重,他模糊的身影踉蹌了一下,如同幽靈般飄到那朵掉落的舊空間玫瑰旁,一隻由純粹陰影構成的玫瑰花出現在他手裡,輕輕放在了那朵失去了主人,沾滿塵埃的空間玫瑰旁。
那個模糊的身影,緩緩沉入地麵更深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見,隻留下一片更加空寂的冰冷。
院長奧古斯都站在不遠處,花白的頭發在晨風中淩亂,他深邃的眼眸中充滿了沉痛與疲憊,仿佛瞬間蒼老了千歲。
他看著維爾懷中徹底消散的星光,看著賽琳娜眼中萬古不化的寒冰,看著讚恩崩潰的脊梁,看著萊昂無聲的悲慟,看著艾莉亞抱著已經泣不成聲的晨曦,看著雷蒙德的跪地沉默,看著影痕送出陰影玫瑰隱入黑暗……
這位守護了學院漫長歲月的智者,緩緩閉上了眼睛,發出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仿佛承載了整個世界的悲傷。
他緩緩抬起手,掌心向上,空氣中,幾粒極其細微、幾乎看不見的、閃爍著微光的時砂,那是艾娜最後消散時留下的、最純粹的時間本源碎屑。
受到無形力量的牽引,極其緩慢地彙聚過來,在他掌心上方形成一個微小的、緩緩旋轉的星璿,星璿的光芒微弱而冰冷,帶著一種永恒的寂滅感。
“唉……”
又是一聲沉重的歎息,院長的手掌緩緩合攏,那微弱的星璿也隨之消失無蹤,他轉過身,不再看那片令人心碎的廢墟,佝僂著背,一步步走向那巨大的、翻湧著汙穢能量的深坑,背影蕭索而蒼涼。
還有許多善後要做,深淵的威脅並未解除,但此刻,這位老人每一步都邁得無比沉重。
死寂籠罩著廣場。
維爾依舊保持著那個擁抱的姿勢,空洞地望著天空,陽光越來越明亮,驅散了最後的黑暗,將整個慘烈的戰場暴露無遺。
屍骸遍地,斷壁殘垣,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硫磺和絕望的氣息,這本該是劫後餘生的黎明,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和希望。
就在這時——
毫無征兆地,晴朗的天空驟然陰沉下來!
大片大片的烏雲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瞬間潑灑出的濃墨,飛速地彙聚、翻滾,頃刻間遮蔽了正午的太陽!整個星穹學院的核心區域,瞬間從明媚的正午陷入了壓抑的昏暗!
緊接著,豆大的、冰冷的雨點,如同天空破碎的淚珠,帶著沉痛的哀悼,從厚重的灰黑色雲層中傾瀉而下!
嘩啦啦——!
冰冷的雨水無情地衝刷著廣場上的血汙、塵埃、戰鬥的痕跡,也衝刷著每一個幸存者臉上的淚痕與絕望,雨水打在維爾空洞麻木的臉上。
順著他僵硬的輪廓流淌,混合著殘留的血汙,如同血淚,雨水浸濕了賽琳娜散亂的長發,那新生的銀白在雨水中格外刺眼。
雨水砸在讚恩低垂的金發上,彙成小溪流下他剛毅卻崩潰的臉龐,雨水模糊了艾莉亞冰冷的視線,打濕了晨曦顫抖的睫毛,雨水衝刷著雷蒙德單膝跪地的身軀和頓地的巨斧,洗去表麵的血汙,卻洗不淨那深入骨髓的悲傷與無力感。
這場突如其來的、冰冷的暴雨,仿佛是整個世界在為那個消逝的、如同星辰般閃耀過又寂滅的女孩,奏響的最後一曲悲愴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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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之中,維爾的身體終於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他空洞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了自己那雙曾經緊緊擁抱過艾娜、此刻卻空空如也、沾滿泥濘和血水的手上。
雨水順著他的指尖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麵,濺起小小的水花。
如同艾娜最後消散的星光。
他終於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抽空了靈魂所有生氣的嗚咽,整個人如同被徹底抽掉了脊骨,緩緩地、徹底地癱倒在了冰冷刺骨、被血水和雨水浸泡的泥濘之中。
………………
冰冷的雨水鞭子般抽打著寰宇廣場的石麵,將暗紅的血汙暈染成猙獰的溪流,滲入每一道猙獰的裂縫。
賽琳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那片煉獄的。
她腳步虛浮,如同踩在虛空之上,銀灰色的長袍下擺早已被血水和泥濘浸透,沉重地拖拽著她麻木的身軀,墨色的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脖頸,幾縷刺目的銀白如同不祥的烙印,在昏暗的天光下格外刺眼。
當她停下時,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她抬起頭,眼前是時之塔那扇熟悉的、沉默的巨門,在淒冷的雨幕中泛著幽暗的光澤,它就那樣矗立著,如同隔絕陰陽的界碑。
指尖懸停在冰冷的門扉上,顫抖著,卻重若千鈞,無論如何也無法向前推進哪怕一寸。
“姐姐——!”
一聲清脆、歡快、仿佛帶著陽光溫度的呼喚,毫無征兆地在她死寂的耳邊炸響,如此真實,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門板,就在門後雀躍。
賽琳娜的身體猛地一僵,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緊接著,是細碎而急促的奔跑聲!由遠及近,帶著輕快的節奏,如同活潑的小鹿踏過心房,清晰地撞擊著她的鼓膜——正是艾娜每次迎接她回來時那種特有的、帶著點迫不及待的腳步聲!
心臟在那一瞬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隨即又瘋狂地搏動起來,幾乎要撞碎胸腔的肋骨,一股微弱而灼熱的、名為“希望”的毒火,瞬間燒穿了那層冰封萬古的絕望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