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窗外還是一片混沌的鉛灰色。狹小的陋室裡,三人幾乎同時醒來。沒有多餘的言語,沉默地起身,用冰冷的井水胡亂抹了把臉,驅散殘存的睡意和陋室陰濕帶來的寒意。就著冷水,啃了幾口硬如石塊的隔夜餅子,這便是他們的早飯。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緊張與期待,仿佛戰士出征前的肅穆。
尋找攤位的行動,在晨曦微露中開始了。韓老倌一馬當先,淩雲和李文軒緊隨其後,三人再次彙入那座龐大城市蘇醒的脈搏之中。穿過依舊昏暗、卻已開始有零星響動的陋巷,走向那片被寄予厚望的“榆林坊”市集。
越靠近市集,空氣中的聲浪便愈發洶湧。及至踏入那片由青石板鋪就、被無數腳步磨得光亮的場地時,喧囂之感如同實質的牆壁迎麵撞來。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尖銳的、渾厚的、沙啞的,交織成一片沸騰的海洋:“新鮮的青菜咯——水靈靈的蘿卜——”“剛出籠的肉包子,熱乎燙嘴!”“磨剪子嘞——戧菜刀——”。擔著擔子的貨郎、推著獨輪車的菜農、支起簡易灶台的食攤、擺開地布陳列各式雜貨的小販……將整個市集擠得水泄不通。人流摩肩接踵,汗味、食物的香氣、牲畜的腥臊、泥土和蔬菜的清新氣息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濃烈而原始的市井生命力。這與張家屯清晨的寧靜祥和,恍若兩個世界。
韓老倌對這片嘈雜熟視無睹,他那雙渾濁卻銳利的眼睛像探針一樣掃視著市集的布局。他目標明確,徑直朝著市集入口附近一個穿著號衣、歪戴著帽子、正懶洋洋叼著草根曬太陽的坊丁走去。那坊丁約莫三十來歲,一臉油滑,見韓老倌過來,眼皮懶懶一抬。
“這位差爺,辛苦辛苦,”韓老倌立刻堆起慣有的、謙卑中帶著幾分圓滑的笑臉,湊上前去,不著痕跡地塞過去一小串用紅線穿好的銅錢,“小老兒帶兩個後生,想在這寶地討口飯吃,支個小攤,沾沾您的福氣,不知可有空閒的角落?”
那坊丁掂了掂手中的銅錢,嘴角撇了撇,似乎嫌少,但看韓老倌態度恭順,又打量了一下他身後穿著長衫的李文軒和氣質沉穩的淩雲,這才用下巴朝市集最裡頭、靠近一堵斑駁圍牆的角落努了努:“喏,那邊,牆角根兒,挨著垃圾堆那塊,沒人要,清淨。一月一百文,先交錢。”
那位置,確實是市集最邊緣,幾乎要出了市集的範圍,靠近一個散發著餿臭氣味的垃圾堆,蒼蠅嗡嗡亂飛。地方極其簡陋,隻是一塊凹凸不平的泥地,連青石板都未能鋪到。但租金低廉,正是他們目前所能承受的。
“多謝差爺!多謝差爺!清淨好,清淨好!”韓老倌連聲道謝,毫不猶豫地替淩雲應承下來,迅速辦好了手續,拿到了一塊寫著模糊號碼的木牌。
攤位既定,接下來便是動手搭建。沒有現成的棚屋,一切都需要自己創造。三人挽起袖子,開始在市集內外搜尋可用的材料。他們從廢棄的柴堆裡撿來幾塊長短不一、邊緣粗糙的舊木板,又從彆人丟棄的破席子下抽出幾根還算結實的竹竿。材料寒酸得可憐。
沒有工匠工具,全憑一雙手和巧思。他們將竹竿用力插進鬆軟的泥地裡,作為支柱,然後將那些破木板用撿來的麻繩勉強捆綁在竹竿上,構成牆壁和頂棚的框架。整個過程磕磕絆絆,搭好的框架搖搖欲墜,仿佛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吹散架。最後,韓老倌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塊洗得發白、卻打滿各色補丁的舊粗布,大概是某家廢棄的床單或門簾,小心翼翼地蓋在頂棚上,用石塊壓住四角。一個勉強能遮陽避雨的簡陋棚子,總算有了雛形。它寒酸地立在市集最不起眼的角落,與周圍那些雖然同樣簡單卻至少齊整的貨攤相比,顯得格格不入,但卻標誌著他們在這座城市擁有了第一塊屬於自己的、巴掌大的立錐之地。
棚子搭好,已近中午。三人都是一身汗水泥汙,但看著這個親手搭建的“家當”,眼中都流露出一種創造的欣慰。
李文軒從隨身攜帶的布包裡,鄭重地取出他早已準備好的文房四寶:一方舊硯台,半錠殘墨,一支保養得極好的狼毫筆,還有一塊他昨日特意尋來的、表麵相對平整的木板。他小心地將木板放在那張唯一算作家當的、從垃圾堆撿來的破桌子上,凝神靜氣,開始磨墨。市集的嘈雜似乎在這一刻遠離了他。他深吸一口氣,提起筆,蘸飽濃墨,懸腕運筆,神色莊重。筆尖落下,工整而有力的楷書字跡便流淌出來——“善治疑難雜症”。
六個大字,結構嚴謹,筆鋒內斂卻暗藏筋骨,在一派叫賣俗字和鬼畫符般的招牌中,顯得格外醒目。這招牌雖取材簡陋,但那股撲麵而來的“文氣”與沉穩自信,卻瞬間將其與周遭環境區分開來,仿佛喧囂市井中的一方靜雅之地,無聲地傳遞著一種可信賴的信號。
與此同時,淩雲則在進行另一項關鍵任務——購置家當。他懷裡揣著那個愈發乾癟的錢袋,每一文錢都需要掰成兩半花。在韓老倌的引領下,他們穿過擁擠的人流,來到市集另一側相對冷清些的區域,這裡聚集著幾個賣草藥和雜貨的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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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的目光像篩子一樣掃過那些藥材。他精打細算,反複比較品相和價格,隻挑選了最基礎、最常用的幾味草藥:用於止血的仙鶴草,消炎消腫的蒲公英,清熱解毒的金銀花,還有價格低廉的艾葉、生薑等。每樣都隻買少量,確保種類齊全而非數量充足。接著,他又購置了一些乾淨的白布裁剪成繃帶)、一壇度數較高的燒酒主要用於消毒)、幾個粗陶罐用於煎藥和儲存),以及一套最便宜的針灸用針。最後,他在一個雜貨攤前駐足,特意買了幾根大號的縫衣針和一小卷結實的桑皮線。韓老倌對此有些不解,淩雲隻簡單解釋:“以備不時之需。”他腦海中浮現的是現代外科清創縫合的理念,在這缺醫少藥的時代,這或許能救人性命。
采購完畢,回到他們那個搖搖欲墜的棚攤下。三人開始布置攤位。李文軒將寫好的招牌鄭重地掛在棚子最顯眼的位置。淩雲則和李文軒一起,將買來的藥材分門彆類,小心地放入陶罐或紙包,貼上臨時寫好的標簽。那些針灸針、縫衣針、桑皮線,都用燒酒仔細擦拭後,妥善收好。白布疊放整齊,燒酒壇子蓋嚴。儘管家當寒酸,但經過一番收拾,這個小醫攤竟然呈現出一種乾淨、整齊、有條理的麵貌,與周遭的雜亂形成鮮明對比,初具雛形。
當一切布置妥當,日頭已經西斜。市集的人流漸漸稀疏,喧囂的聲浪如同退潮般緩緩平息。攤販們開始收拾貨物,準備歸家。淩雲、李文軒和韓老倌,並排坐在攤位後那條用破磚頭墊著的長木板凳上,望著眼前變得空曠的場地。
整個下午,隻有零星幾個行人投來好奇或懷疑的一瞥,腳步卻未曾停留。第一天,無人問津。預期的冷遇成為現實,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種平靜的接受。
“萬事開頭難。”淩雲打破沉默,聲音平穩,聽不出絲毫氣餒。
李文軒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那個墨跡已乾的招牌上,輕聲道:“酒香也怕巷子深,何況我們在這最深最偏的巷子。”
韓老倌嘿嘿一笑,露出稀疏的黃牙:“急啥?這才頭一天!老漢我當年要飯,頭三天都沒開張呢!”
夕陽的餘暉,將金色的光芒塗抹在榆林坊破舊的屋瓦和光潔的石板路上,也給他們那寒酸的棚攤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邊。那個寫著“善治疑難雜症”的招牌,在簡陋的背景下,靜靜地矗立著,像一麵倔強的旗幟,宣告著三個外鄉人在這座陌生城市的到來,以及他們那份不為人知的堅持與信念。漫長的第一天,在希望與等待中,悄然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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