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行緩緩搖了搖頭,他有點累,想回酒店睡一覺——這灰茫茫的天氣倒是非常適合大睡一場,把窗簾拉上看著它蒼白的影子,想象世界正在被細雨籠罩。
那場議會對他的影響——或者說是打擊有點大,需要緩緩。
子肥泉點點頭。
“我來開,你去後麵歇歇。”
……
“沒事。”
他收起傘,拉開副駕駛的門,得找個理由讓這龍娘給自己約見一下宋綏才行,但何知行想不出來,很是為難——議題的事也不能點破,要說探視自己早就去過……
後悔拒絕中將老頭的好意了。
——
——
車裡很暗,雨在玻璃上的痕跡像是不斷幻化形狀的草履蟲,何知行抱起手望著街景,每個路口都有警察在執勤。
“這是……”
“我們的防長來了,北方聯邦必須把樣子做足。”
“嗯。”
……
子肥泉看了看他。
“我感覺你的內心有點糾結,是有什麼困擾嗎。”
何知行搖搖頭苦笑,並不是說心裡平靜如水,而是口不能言,雖然他毫不質疑這隻龍娘的嘴巴嚴密程度,但命令就是命令,是最高議會的命令,誰來都一樣。
龍娘咧咧嘴。
“迷茫很正常,新文化在迷茫中生產,叛逆在迷茫中萌芽——在北美,五十年代被稱為垮掉的一代,穿著皮夾克騎著摩托車在街頭亂竄,七十年代,青年文化更加多元,在拉丁裔非裔的影響下朋克文化誕生——
——迷茫了你就要掙紮,去重塑自己的價值感念,把它煉融了鍛造得更加堅不可摧——這意味著你在思考,很好,迷霧隻是暫時的。”
……
子助教又開始講課了……
何知行直了直身子。
“所以你也有過——”
“當然,是個人都有。”
“現在?”
子肥泉搖搖頭。
“在帝製傾覆,在二戰結束,在亞人平權運動興起的時候,不過我都做出了選擇——至於現在隻是在給以前的選擇善後,我隻有一個念想,就是回家——”
頓頓。
“——帶你回家。”
……
見何知行保持著沉默,龍娘繼續說。
“看得出來你欲言又止,不過想說我隨時傾聽,作為一個聆聽者也好,討論者也罷,都可以,可能我沒有答案,不能給你解惑,但一切都是在交流中出來的——取決於你。”
……
“抱歉,我不能說……謝謝你的熱狗。”
“不謝。”
子肥泉眉頭一皺,掏出手機看了看。
“宋綏說她要見你。”
?
“什麼時候?”
“明天,她隻要你一個人去,就在醫院,要和你談談——其他什麼都沒說。”
龍娘咬了咬嘴唇。
……
這千金倒還自己找上門來了,全不費力氣,不過何知行有些不明白,他倆本來就有聯係方式,為什麼非得讓子肥泉轉述——
難道她明白被猜出來了怕被罵……自己好像也沒這麼暴躁。
——
——
天色漸晚,整個市區都暗了下來。
兩人在餐廳隨便應付完回到酒店房間,子肥泉站在鏡子前緩緩地脫掉身上的軍裝,把它們和那些退伍證書疊得整整齊齊塞進了自己行李——隻是那麵附帶的北方聯邦小旗和袖標被挑了出來,擺在電視櫃上。
“我說……”
何知行突然道。
“你們有尾亞人穿開襠褲是不是更方便一點。”
龍娘有些無奈。
“我沒穿過,小時候穿的是褻衣——”
她赤裸著身子進了浴室,用尾巴帶上了門,隨後又拉開,出來拿了條浴巾。
……
何知行癱坐在沙發上,看著房間極其奢華的裝飾——子肥泉進去的那間浴室的浴缸大到了可怖的程度,這人想在裡麵遊泳也不是不行。
頭頂的吊燈讓眼神有些迷離,城市的夜景容易讓人想到往事,他感覺腦子有點亂,思緒在時間的上遊橫衝直撞。
很久以前——
在幼兒園,自己的願望是午餐不吃番茄炒蛋——這是他最厭惡的食物——不過子肥泉很喜歡。
初中時就和所有男生一樣,想著班上的漂亮女生可以和自己說說話,上課時看一眼也是不錯,有種秀色可餐的感覺——
至於高中,自己要對未來負責了,家長告訴他要考個好大學——好,那考個好大學就是他的目標,埋頭苦學就是——
上了大學,講師大聲誇讚著專業的未來可期,那課件比學生年齡還大——
但是當畢業季時站在人山人海之中,才發現自己所有的努力彆人都做過,他簡曆的唯一亮點就是彩印——轉眼家裡的長輩就把催婚撿拾起來——
……
何知行起身,看著夜幕中的花盛頓,感覺自己有點不對。
心理狀況有點問題,胡思亂想起來了,思緒像打在鋼板上彈開的子彈一樣四處飛濺。
……
那——點杯酒,就迪維娜在宴會點上的那款,雖然沒喝過酒,但試一下醉是什麼感覺也是好的——至少不用多想。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請給我來一杯‘邊車’。”
他拿起電話聯係前台。
……
等待的過程是難耐的,一坐回去,腦子又亂起來。
自己來到力士滿,原先世界的一切總算遠去——甚至有種解脫的感覺。
但隨即發現擺在眼前的問題不是找工作了,而是活到明天——為什麼彆人穿越是大殺四方,自己則顛沛流離,何知行想不明白,但好歹被一個金發碧眼的鬼佬收留進了管理部。
他沒有天生善心,也不是菩薩聖母,一開始隻想著回到故土,異世的故土。
底格斯說可以,戰爭結束後辦得到——不過現在,這些亞人很可憐,要好好對他們。
……
好。
……
骨頭雕刻的灰色花朵被賦予了新的色彩,在太陽下進行著自以為是的光合運動,老理想主義者的旁邊是新增的小理想主義者,久無善款的小僧拖著渴望掃了好久的廟前地,覺得終於找到可以普渡天下的經書和虔誠信奉的善男信女。
何知行看了看浴室的方向,子肥泉應該還要洗好一會。
他意識到,自己和身邊的所有人都不同,任何一個人,自己太特殊了——他是穿越來的,這就意味著他始終無法把亞人擺在合理且正確的位置上對待,就像今天在議會上一個亞人議員朝著德裡克大喊——“我們和你們的曆史並不能貼合!”——
他原本的世界並沒有亞人這個極其特殊的族群,所以在潛意識裡隻能把他們當作同類看待,始終無法分彆開來,並不存在可替位——
但是今天……
……
何知行現在感覺一切的一切都在背叛他,幼兒園的中餐次次都是番茄炒蛋,他們班裡根本沒有什麼漂亮女同學,他沒有考上理想的大學,他們的專業就業麵大意味著毫無競爭力,父母明明說他三十五歲前都不用考慮婚事。
亞人也一樣。
“叮。”
酒來了,何知行站起去打開門,調酒師企圖在門口為他循循表演,看到眼前男的麵色不善直接三下五除二弄好遞過跑掉。
……
回到落地窗前把窗簾拉上,何知行端詳著杯中的軒尼詩,舉起讓它在眼睛和吊燈之間,液體像夢一樣散發著誘人的光芒。
嘎噠。
“你手裡拿著什麼?”
子肥泉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她擦著自己的頭發問。
……
“你以後出來還是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