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晨霧還沒散儘,巷子裡就飄起了桂花香。畫廊院牆邊的老桂樹綴滿了金粟似的花,藏在深綠的葉間,風一吹就簌簌落下,在青石板上鋪了層碎金。思硯舉著個竹匾蹲在樹下,仰著小臉等桂花落進來,鼻尖沾著點鵝黃,像沾了顆會香的星星。
“要輕輕搖樹枝,”林硯站在樹旁,手裡握著根竹杆,杆頭裹著軟布,“彆把花打爛了,要完整的才香。”他輕輕一搖,桂花就像下雨似的落下來,思硯舉著竹匾轉圈接,笑聲混著花香漫開,惹得早起的街坊都探出頭來看。
蘇晚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把撿來的桂花攤在白紙上晾。金黃的花瓣沾著露水,在晨光裡閃著柔和的光,她挑出混在花裡的碎葉,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香氣。思硯跑過來,把竹匾裡的桂花倒在紙上,小手上的香氣染了滿紙,他湊過去聞了聞,說“比外婆的香袋還香”。
母親寄來的信就放在旁邊,說北方的白露要打核桃,“你爸總愛在這時節爬樹,說帶著露水的核桃最飽滿”。思硯搶過信,指著“核桃”兩個字說:“寶寶知道,像小球球,有硬殼。”他從畫夾裡抽出張畫,上麵畫著滿樹的桂花和一個舉著竹竿的小人,旁邊寫著“給外婆的桂花雨”。
來老先生帶著孫女來討桂花,小姑娘的籃子裡裝著剛蒸的糯米,說是“要做桂花糕”。“我爺爺說,白露的桂花最濃,做的糕點能香一整個冬天,”她蹲在紙邊幫蘇晚撿桂花,“去年的桂花醬還剩半瓶,埋在地下呢。”
思硯立刻跑去廚房,把自己的小玻璃罐抱出來,要裝新鮮桂花。“給外婆寄去,”他踮著腳往罐裡裝花,桂花灑了滿地,“讓她抹在饅頭上,像南方的甜。”林硯笑著幫他把罐子封好,說“要先曬乾,不然會發黴”,惹得思硯直著急,怕桂花的香味跑掉。
街坊們聞著桂花香都來幫忙,張奶奶帶來了篩子,說是“篩桂花最乾淨”;老板娘拎著個陶罐,“裝桂花醬要用土陶的,香得久”;思硯舉著他的小罐子,給每個人看自己撿的桂花,小臉上的驕傲像沾了蜜。
“這桂花能做好多東西,”林硯一邊搖樹一邊說,“桂花糖、桂花酒、桂花糕……夠我們吃到過年。”蘇晚想起去年釀的桂花酒,埋在石榴樹下,如今該開封了,酒液裡定浸滿了花香,像把整個秋天都鎖在了壇裡。
傍晚,晾好的桂花裝了滿滿三罐。思硯的小罐擺在最顯眼的位置,他非要在罐口係上根紅繩,說是“給桂花係上福氣”。蘇晚開始熬桂花糖,冰糖在鍋裡慢慢融化,裹住金黃的花瓣,甜香混著熱氣漫出廚房,引得思硯在門口直打轉,像隻聞著香味的小狗。
“等涼了就給外婆寄一罐,”蘇晚舀了勺糖漿給思硯嘗,甜得他眯起眼睛,“再留一罐給街坊們分著吃。”思硯立刻點頭,從兜裡掏出片桂花葉,小心翼翼地放進寄給外婆的罐子裡:“讓外婆知道,桂花是長在葉子上的。”
夜裡,桂花香順著窗縫鑽進來,混著煤爐的暖意,像蓋了床香軟的被子。思硯躺在被窩裡,手裡攥著塊剛做好的桂花糕,夢裡還在喊“撿桂花”。蘇晚坐在床邊,看著他恬靜的睡顏,突然想起母親說的,“你爸走的那年白露,桂花開得特彆旺,我把花瓣撒在他墳前,說‘你聞,這是南方的香’”。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個新做的布袋子,裡麵裝著曬乾的桂花。“明天跟思硯的畫一起寄走,”他輕聲說,“讓媽也枕著桂花香睡覺。”蘇晚接過布袋,指尖觸到乾燥的花瓣,突然覺得這白露的桂花裡,藏著最綿長的思念——是孩子係在罐口的紅繩,是老人信裡的核桃,是街坊遞來的陶罐,把南北的秋天縫成了香。
這個白露,沒有驚天動地的芬芳,隻有飄落的桂花、滿罐的香甜和家人的陪伴,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醇厚的牽掛,從來都藏在這些平凡的香氣裡——是思硯沾著花瓣的鼻尖,是老先生的桂花糕,是林硯搖樹的手,是白露裡那縷醉人的香,藏著歲月的溫潤與沉澱。
而那些落在匾裡的花,那些浸在糖裡的甜,那些藏在壇裡的酒,終將像這桂樹的根一樣,在時光裡慢慢紮根,讓每個秋天,都能聞到思念的味,嘗到團圓的甜,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打開罐子,說聲“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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