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暑的風裡帶了點爽利，吹得池塘裡的菱葉翻起白邊。思硯蹲在木盆邊，看剛從塘裡撈上來的菱角，青褐色的殼上長著尖尖的角，像無數隻小牛頭擠在一起，沾著的水珠滾落在盆底，濺起細碎的響。
“彆用手戳，菱角的尖能劃破皮。”林硯正用刷子刷洗菱角，硬殼上的泥垢被刷掉，露出深綠的底色，“你外婆總說‘處暑摘菱，秋來不冷’，這菱角得趁嫩摘，老了殼就硬，咬不動了。”他拿起個兩角菱，在手裡轉了轉，“這種最甜，像你外婆寄來的糖塊。”思硯學著他的樣子捏起菱角，指尖被尖角硌得生疼，卻還是舉著說“這個像小山羊的角”。
蘇晚坐在灶台邊，把洗好的菱角倒進鐵鍋，加水沒過菱角，再撒把鹽。母親寄來的粗陶鍋蓋蓋在鍋上，邊緣磕出個小缺口，“這是你外婆的老鍋蓋，說‘燜菱角得用粗陶，熱氣鎖得牢’。”她往灶膛裡添了把柴，火苗“劈啪”舔著鍋底，“等會兒煮好了，剝殼當零嘴，比栗子還粉。”思硯扒著灶台縫往裡看，火光映得他臉頰發紅，突然說“要給外婆留一碗，讓她嘗嘗帶溏心的菱角”。
來老先生的孫女劃著小木盆從塘那邊過來，盆裡堆著剛摘的芡實，圓滾滾的像串綠珠子。“我爺爺說，處暑的菱角配芡實，煮粥最養人，”她把木盆泊在塘邊，幫蘇晚往灶膛裡添柴，“我們的芡實混著你的菱角，一粉一糯，像把秋天的味都熬進粥裡。”
思硯立刻從木盆裡撿了個最大的菱角遞過去，兩個孩子蹲在灶邊，聽鍋裡的菱角“咕嘟”冒泡，蒸汽從鍋蓋縫裡鑽出來，帶著股清澀的香。思硯的褲腳沾著塘泥，是剛才幫著拉木盆時蹭的，他卻不在意，指著鍋裡翻滾的水花說“菱角在跳舞呢”。老先生坐在堂屋的竹椅上，剝著剛煮好的花生說：“這菱角啊，長在水裡不聲張，把粉甜都藏在硬殼裡，處暑一到就等著被人摘，像實在的莊稼人，埋頭乾活不邀功。就像你外婆，總把好東西攢著，等我們來了才肯拿出來。”
街坊們來換菱角時，手裡都帶著些秋菜。張奶奶端來盤炒扁豆，“剛從架上摘的，嫩得能掐出水”；老板娘拎著袋新收的芝麻，“炒香了撒在菱角粥裡，更香”；思硯舉著他手裡的菱角，給每個人看尖角，菱角上的水珠滴在芝麻袋上，惹得大家直笑“思硯的菱角會出汗”。
菱角煮好時，揭鍋蓋的瞬間，白汽裹著香湧出來，撲了思硯一臉。他捏著菱角的尖，輕輕一掰，“哢嚓”一聲，殼裂成兩半，露出雪白的肉，中心一點淺黃的溏心，像塊嵌著蜜的玉。“給你，”他把剝好的菱角遞到蘇晚嘴邊，自己卻被燙得直呼氣，“比紅薯還甜。”
“要給外婆寄袋生菱角，”林硯把挑好的菱角裝進竹籃，墊著新鮮的菱葉，“讓她自己煮，說我們的菱角帶著塘水的清。”思硯找來張畫，上麵畫著個小木盆，裡麵裝滿菱角，旁邊有個小人在掰殼，說是“外婆看到就知道寶寶會剝菱角了”。他把畫貼在竹籃上，糨糊抹得太多，紙邊卷了起來，卻透著股認真的憨。
傍晚，夕陽把池塘染成橘紅色，菱葉的影子在水裡晃，像鋪了層碎金。蘇晚用菱角和芡實煮了粥，米香混著菱角的粉，思硯捧著碗，一勺接一勺地喝，說“比八寶粥還稠”。林硯給他夾了塊炒扁豆，“慢點吃，外婆說‘處暑的粥要熱著喝，才暖脾胃’”。
夜裡，菱角的清香混著晚風飄進窗，思硯躺在被窩裡，手裡攥著個菱角殼，說是“給外婆的小玩具，能拚小山羊”。蘇晚坐在床邊，給他講菱角的故事，說“這菱角在水裡泡了那麼久，就等處暑這口粉，像我們等外婆來，熬了些日子，見麵時才更覺親”。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件新做的夾褲，是用母親寄來的靛藍粗布縫的，褲腳繡著小小的菱角。“明天穿這個去學堂，”他把夾褲放在床頭，“早晚涼了，這布厚實，像裹著菱角的暖。”蘇晚摸著粗布的紋路，突然覺得這處暑的菱角裡，藏著最質樸的盼——是孩子貼在籃上的畫，是老人的芡實，是街坊的芝麻，把夏天的餘溫都熬成了秋的暖。
這個處暑，沒有驚天動地的清涼，隻有塘裡的菱角、碗裡的粥香和家人的相守，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踏實的秋味，從來都藏在這些帶殼的果實裡——是思硯沾著塘泥的指尖，是老先生的花生，是林硯刷菱角的手，是處暑夜裡那縷清澀的香，藏著歲月的豐盈與期盼。
而那些沉在塘底的菱，那些盛在碗裡的粉，那些藏在殼裡的甜，終將像這漸濃的秋意一樣，在時光裡慢慢沉澱，讓每個秋天的日子，都帶著菱角的粉，帶著相聚的暖，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剝開菱角殼，說聲“這溏心，甜得比去年還潤呢”。
喜歡霧裡餘溫請大家收藏：()霧裡餘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