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桃樹落了滿地花瓣,像鋪了層粉雪。思硯蹲在門檻上,數著蘇晚縫進布包裡的蓮子——是去年立秋摘下的,曬乾後變得堅硬,滾在布包裡“嘩啦”響。“夠了夠了,外婆說裝二十粒正好,多了沉。”他按住蘇晚的手,指尖沾著蓮子殼的碎屑。
“多帶點,你外婆愛用這個煮糖水。”蘇晚把布包係成個結實的結,塞進個藍布包袱裡,“再把那罐桂花糕裝上,她念叨好幾次了。”包袱角繡著片小小的艾葉,是去年芒種時思硯跟著蘇晚學繡的,針腳歪歪扭扭,卻被蘇晚特意縫在顯眼處。
林硯從鎮上回來,肩上扛著個藤箱,藤條間的縫隙裡露出半截紅布——是給外婆扯的新布料,“陳掌櫃說這顏色襯老人家,做件夾襖正合適。”他把藤箱放在桌上,“裡麵墊了稻草,不怕磕著。”
思硯趴在藤箱邊,看林硯把醃菜罐放進去,罐口用棉紙封著,再裹上舊棉襖,“這樣路上就不會灑了。”他突然想起什麼,跑回屋翻出個鐵皮盒,裡麵裝著他攢的貝殼,“這個也要帶,外婆說過要串成風鈴。”
來老先生的孫女挎著竹籃過來,裡麵是她爺爺畫的桃花圖,“我爺爺說,讓外婆看看咱家的桃花,比去年開得旺。”她把畫折成小方塊,塞進包袱側袋,“路上要是悶了,看看畫就像看見家了。”
思硯把自己畫的燕子窩貼在藤箱蓋內側,用糨糊粘得牢牢的,“這樣外婆打開箱子,第一眼就能看見。”他數著藤箱裡的東西:醃菜、桂花糕、蓮子、布料、貝殼、畫……突然紅了眼眶,“好像把整個春天都裝進去了。”
“本來就是給春天裡的人帶的。”蘇晚揉了揉他的頭發,“你外婆說‘行囊裡的東西,都是日子的念想’,帶得越多,越覺得家近。”她往藤箱角落塞了把曬乾的艾草,“這個驅蟲,還能讓箱子裡都是家裡的味。”
街坊們聽說外婆要回來了,都來送東西。張奶奶端來罐醬肉,“蒸熱了就能吃,給外婆路上墊肚子”;王嬸拎著雙新做的布鞋,“鞋底納得厚,走路不硌腳”;思硯舉著他的貝殼盒,給每個人看,說“這是我撿的,最亮的那個給外婆”,惹得張奶奶直抹眼淚:“這孩子盼外婆盼瘋了。”
傍晚,藤箱終於收拾妥當,沉甸甸的,像裝著整個院子的牽掛。思硯坐在藤箱上,摸著蓋內側的畫,突然說:“外婆會不會認不出我了?我比去年長高了。”
林硯搬了個凳子坐在他旁邊,“你外婆閉著眼睛都能認出你,”他拿起思硯的手,和自己的手比了比,“你看,這手上的薄繭,是幫著澆菜、割麥磨出來的,你外婆一摸就知道,我們思硯長大了。”
蘇晚在廚房煮了蓮子羹,盛在兩個粗瓷碗裡。“明天去車站接外婆,就帶這個當早點。”她把羹推到思硯麵前,“你外婆總說,蓮子羹得溫著喝,像日子,不冷不燙才舒坦。”
夜裡,思硯躺在藤箱旁的小床上,聞著箱子裡散出來的艾草香,像外婆睡在身邊時的味道。他想象著外婆打開藤箱的樣子,先看到燕子窩的畫,再摸到硬邦邦的蓮子,最後聞到醃菜的酸香,會不會笑著說“我們思硯把家都搬來了”?
林硯進來時,手裡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是外婆留下的舊衣服,“明天穿這個去接她,”他把布衫放在思硯枕邊,“她老遠看見這顏色,就知道是你了。”
思硯把臉埋在布衫裡,上麵還留著淡淡的皂角香,像外婆的味道。他突然覺得,這沉甸甸的藤箱,哪裡裝的是物件,分明是把三百多個日子的盼,都一針一線、一厘一毫地收了進去——菜畦裡的泥,簷角的燕,麥香裡的汗,艾種上的絨,還有他每天數著花苞、冰棱、日出日落的等待。
窗外的月光落在藤箱上,藤條的影子在地上織成張網,像個溫柔的擁抱。思硯摸著枕邊的藍布衫,在艾草香裡慢慢睡著,夢裡他看見外婆背著藤箱,踩著滿地桃花瓣走來,笑著說:“我的思硯,真的長大了。”
行囊裡的物件還在悄悄散發著各自的香,混在一起,就是家的味道。等天亮了,這些味道會跟著車輪轉動,一路奔向那個歸鄉的人,告訴她:院裡的花都謝了又開,等你的人,已經長得夠高,能替你扛起草長鶯飛的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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