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葉曬得半乾時,暮色正順著槐樹葉的縫隙往下淌。思硯踮腳把竹篩挪到晾架最上層,指尖劃過葉片邊緣,已經泛出點蜷曲的脆,像被陽光吻過的痕跡。
“彆堆太密,”蘇晚在底下遞過另一篩葉子,“得讓風透進來,不然會捂出黴味。”她仰著頭看思硯,發梢被晚風吹得輕晃,沾了點夕陽的金粉,“你外婆說,曬薄荷得‘三分曬,七分晾’,急不得。”
思硯把竹篩擺得勻勻的,每層留著空隙。晾架是林硯昨天剛修的,加了兩根新竹條,比以前穩當多了。“這樣風就能從底下鑽上來了。”他拍了拍手,看著六層竹篩在暮色裡排成列,薄荷葉的清香隨著風漫開,混著遠處稻田的麥香,像杯調得正好的茶。
外婆坐在涼棚下擇菜,是剛從菜畦割的空心菜,嫩得能掐出水。“今天的薄荷曬得正好,”她抬頭看了眼晾架,“明早收下來,裝在布包裡,給來老先生送去些。他那老咳嗽,就得靠這清清涼涼的味壓著。”
林硯扛著個舊木箱從院裡出來,箱底鋪著層油紙。“這是我攢的工具,”他把箱子放在竹桌上,打開蓋,裡麵鑿子、刨子、鋸子擺得整整齊齊,“張叔說,從明天起教我打榫卯,先從小板凳學起。”
思硯湊過去看,最底下壓著張圖紙,是個書架的樣子,格子做得方方正正。“這是給我做的?”他指著圖紙問,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
林硯笑了,耳尖有點紅:“先畫著,等我學會了再說。”蘇晚在旁邊接話:“等書架做好了,我給你縫個布簾,就用去年染的藍布,上麵繡薄荷葉子,好看得很。”
暮色越來越濃,晾架上的薄荷葉在風裡輕輕晃,像在點頭應和。思硯搬了個小馬紮坐在晾架旁,看葉片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忽明忽暗的,像在跳一支慢舞。
“你娘以前也愛守著晾架。”外婆擇完菜,把空菜筐往旁邊一放,“那時候沒有這麼好的竹篩,就用蘆葦席鋪在石頭上曬。她總說,看著葉子一點點變乾,心裡就踏實,像把日子的毛躁都曬沒了。”
思硯想起娘的照片,穿著藍布衫,站在晾架旁,手裡捧著把薄荷葉,笑得眉眼彎彎。他突然覺得,自己現在守著晾架的樣子,說不定和娘當年一模一樣。
林硯點燃了涼棚下的馬燈,昏黃的光把晾架照得朦朧。“該做飯了,”他往灶房走,“蘇晚,你上次醃的黃瓜好了沒?想就著粥吃。”蘇晚應著“早好了”,拎著個小壇子跟在後麵,兩人的腳步聲在石板路上敲出輕快的響。
思硯還坐在晾架旁,馬燈的光落在薄荷葉上,給翠綠鍍了層金邊。他想起早上曬葉子時,蘇晚教他分辨老嫩:“葉梗發褐的就得扔,留著會敗味。”想起林硯幫他扶著晾架,說“小心摔著,這竹條滑”,想起外婆在涼棚下念叨“慢工出細活”。
這些細碎的話像薄荷葉的清香,悄沒聲地鑽進心裡,慢慢釀成了點什麼。他說不清楚那是什麼,隻覺得踏實,像曬透的薄荷葉,乾乾爽爽,卻藏著化不開的暖。
灶房的煙火氣漫過來,混著薄荷香,把暮色都染得溫溫的。思硯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往涼棚走。他知道,等明天太陽升起,這些薄荷葉就該收進布包了,有的會泡進茶裡,有的會塞進枕頭,有的會被來老先生揣在懷裡,像揣著片清涼的夏天。
而這暮色裡的晾架,會繼續站在院裡,等著下一季的薄荷,等著新的晾曬,等著日子像葉片一樣,在慢慢等待裡,變得醇厚而綿長。
馬燈在風裡輕輕晃,把晾架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個溫柔的擁抱。思硯走進涼棚時,聽見蘇晚在笑,林硯在咳嗽,外婆在低聲說著什麼,這些聲音混在一起,比任何樂曲都動聽。他突然明白,所謂的家,就是這樣——有晾架上的薄荷香,有灶房的煙火氣,有身邊人笑著鬨著的聲響,把每個暮色都填得滿滿的,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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