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把最後一塊槐木板拚在畫案上時,思硯正蹲在旁邊數木頭上的年輪。一圈圈淺黃的紋路在晨光裡泛著暖,像被歲月浸過的蜜,他數到第二十三圈時停住了——這棵槐樹,大概和娘的年紀一般大。
“彆碰,剛刷的清漆還沒乾。”林硯拍了拍他的後背,手裡的砂紙還在打磨案邊,“張叔說這案麵得磨得像鏡麵,才能襯得起你的畫。”他把砂紙遞給思硯,“來試試,順著木紋磨,力道彆太狠。”
思硯接過砂紙,掌心立刻傳來粗糙的摩擦感。案麵的槐木帶著淡淡的香,混著清漆的味,在春日的陽光裡漫開。他想起小時候趴在娘的梳妝台上畫畫,木台麵上也有這樣的紋路,隻是比這畫案小得多,邊緣被磨得圓潤,帶著脂粉的香。
蘇晚端著盆薄荷水進來,放在臨時搭的竹桌上。“歇會兒吧,”她往兩個粗瓷碗裡倒了水,“這是今年的頭茬薄荷泡的,加了點蜂蜜,解乏。”她看著畫案,眼裡的光比案麵的漆還亮,“真好看,比鎮上家具鋪的還氣派。”
外婆搬著小馬紮坐在畫案旁,手裡拿著思硯的舊畫冊翻著。“你娘要是看見這畫案,肯定高興,”她指著畫冊上歪歪扭扭的小人,“當年你在她梳妝台上畫滿了小妖怪,被她追著打,還嘴硬說‘這是保護娘的神仙’。”思硯的臉有點熱,搶過畫冊往畫案底下塞,卻被林硯一把奪了去。
“讓我看看神仙長什麼樣。”林硯翻開畫冊,指著個缺胳膊的小人笑,“這哪是神仙,分明是被你畫殘了的麻雀。”蘇晚湊過來看,也忍不住笑:“眼睛畫得像綠豆,倒挺精神。”思硯氣鼓鼓地去搶,三個人圍著畫案鬨成一團,外婆在旁邊搖著蒲扇笑,說“三個活寶”。
下午,來老先生帶著個硯台過來,是塊端硯,石眼像顆墨色的星。“給你的,”他把硯台放在畫案中央,“磨墨比你那破石頭強十倍,畫工筆得用好硯。”思硯摸著硯台的紋路,冰涼的石質裡透著溫潤,像浸了千年的水。
“試試?”來老先生往硯台裡倒了點清水,遞給思硯塊墨錠,“順時針磨,力道勻著點。”思硯握著墨錠慢慢磨,墨汁在硯台裡暈開,像朵墨色的花。林硯和蘇晚蹲在旁邊看,連呼吸都放輕了,怕驚擾了這磨墨的靜。
墨磨好時,夕陽正透過布簾的縫隙,在畫案上投下道金斑。思硯鋪開宣紙,蘸了墨,試著畫了片薄荷葉。筆尖劃過紙麵,留下流暢的綠,比在舊書桌上畫的穩多了,葉脈的走向也分明,像有畫案的靈氣托著。
“進步不小,”來老先生點頭,“這案麵平,運筆就穩,往後多練練,能畫出自己的味道。”他從包裡掏出本字帖,“畫畫也得練字,字穩了,筆才能定。”思硯接過字帖,紙頁上的小楷工整得像排綠竹,心裡暖烘烘的。
晚飯時,蘇晚做了槐花餅,用的是去年凍在窖裡的槐花,混著新磨的玉米麵,香得人發暈。思硯捧著餅坐在畫案旁,看著案麵上的墨痕、硯台的光,還有窗外漸濃的暮色,突然覺得這畫案像個神奇的匣子,裝下了墨的香,木的暖,還有身邊人掌心的溫度。
林硯收拾工具時,不小心把刻刀掉在畫案上,留下道淺淺的白痕。“糟了!”他趕緊去擦,卻擦不掉,臉都紅了。思硯笑著說:“沒事,這是春痕,留著正好。”蘇晚也點頭:“就像人身上的疤,看著不好看,卻藏著故事。”
夜裡,思硯躺在床,聽著窗外的槐樹葉沙沙響,像在說悄悄話。他想起畫案上的那道白痕,突然覺得,日子大概就是這樣——總有不完美的地方,卻因這些小缺憾而變得真實。磨墨的靜,說笑的鬨,刻刀的痕,還有薄荷水的涼,都像這畫案的紋路,一圈圈纏在一起,成了最踏實的模樣。
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畫案的影子,像條安靜的河。思硯知道,明天太陽升起時,他會在這畫案上練字,畫畫,會把新采的槐花插在硯台旁,會看著那道白痕慢慢變成和木紋一樣的顏色,像所有被歲月溫柔接納的故事,在時光裡慢慢沉澱,散出最醇厚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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