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編的竹筐在晨光裡泛著淺黃時,思硯正蹲在筐邊畫筐底的裂痕。新篾條的清香混著舊麻繩的沉味,在筐沿纏成圈暖。筐底靠近角落的地方有道細縫,是林硯手背上的痂蹭過的痕跡,篾條微微錯開,像道不肯愈合的小傷口,卻被他用額外的篾絲斜著綁牢,反倒比彆處更結實。
“彆總盯著那道縫看,”林硯把剛收的芸豆倒進筐裡,豆莢碰撞的“嘩啦啦”聲蓋過了竹篾的輕響,“編筐哪有沒縫的?漏兩粒豆怕啥,總比筐散了強。”他用粗糙的掌心蹭了蹭筐底,結痂的手背在篾條上劃過,留下道淺白的痕,“你看這縫,綁了三道篾,比彆處還牢,跟傷疤上長的新肉似的,更經得住磨。”
思硯的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想起林硯手背上那道快掉痂的疤,確實比周圍的皮膚更紅,像憋著股新生的勁。他調了點藤黃,把綁縫的篾絲畫得更亮,像被陽光曬透的新枝,又在縫隙邊緣點了幾粒散落的芸豆,綠得發烏,像從生活裡漏下來的細碎甜。
蘇晚提著竹籃過來,裡麵是剛摘的青椒,紫綠相間的椒身沾著露水,在筐邊擺成小堆。“張嬸剛才送來的,”她拿起個青椒往思硯手裡塞,“說給你炒雞蛋吃,補補腦子。”她瞥見畫稿上的筐縫,突然笑了:“該添隻螳螂,趴在筐沿上,它的前爪斷過一隻,跟這筐的縫正好配。”思硯記得那隻螳螂,去年在薄荷田裡見過,斷了的前爪歪歪扭扭,卻照樣能抓住螞蚱,他趕緊調了點墨綠,把它畫在筐角,斷爪翹得老高,像在炫耀。
外婆坐在涼棚下,用筐裡漏出的芸豆粒喂雞,蘆花雞啄食時“咯咯”地叫,翅膀掃過筐底,帶起陣細塵。“漏下的豆粒彆扔,”她往雞食盆裡撒了把糠,“埋在土裡明年能發芽,跟日子裡的小遺憾似的,說不定能長出新盼頭。”思硯看著雞啄食的豆粒,突然在畫稿的角落添了株剛冒頭的豆苗,頂著兩瓣子葉,像從縫隙裡鑽出來的驚喜。
午後,來老先生帶著幅《補筐圖》過來,畫裡的老農正用舊篾補破筐,補丁歪歪扭扭,卻把最破的地方遮得嚴嚴實實,筐裡的紅薯滾得滿筐都是,紅得發亮。“畫器物的傷,得畫出‘補’的暖,”他指著畫裡的補丁,“不是光畫破,是畫人怎麼把破的變好,這才是日子的真味。”
思硯看著自己畫的筐縫,果然缺了點人的溫度。他用淡赭石在筐沿添了隻手的影子,指腹蹭過綁縫的篾絲,像林硯剛才的動作,又在螳螂旁邊畫了截掉落的篾條,帶著點新鮮的斷口,像剛從筐上拆下來補縫用的。林硯在旁邊給竹筐刷桐油,油刷劃過縫邊時特意慢了些,“桐油能滲進縫裡,”他說,“跟藥膏塗進傷口似的,能防著壞。”
蘇晚端來剛烙的青椒雞蛋餅,金黃的餅上嵌著翠綠的椒丁,香得有點嗆。“來老先生,嘗嘗這個,”她把餅往畫案上推,“用張嬸送的青椒做的,比去年的辣,夠勁。”來老先生咬了口餅,指著畫裡的豆苗笑道:“這苗添得好,破縫裡長出新綠,比全好的筐更有看頭,像你林硯哥的疤,疼過才更知道護著人。”
傍晚收工時,畫稿上的《竹筐芸豆圖》已經晾得半乾。筐的黃、豆的綠、螳螂的墨、豆苗的嫩,在暮色裡透著股生生不息的暖。林硯把刷好桐油的竹筐搬到簷下陰乾,蘇晚在給雞窩鋪新的稻草,外婆坐在竹椅上數著剩下的青椒,說“夠炒兩頓雞蛋”。
思硯捧著半塊餅坐在涼棚下,看夕陽把竹筐的影子拉得很長,筐底的縫在地上投出道細痕,像條通往新生的路。螳螂已經不見了,大概躲進了薄荷田,隻留下畫稿上那隻斷爪的影子,倔強地翹著。他想起筐的縫、疤的痕、苗的嫩、餅的香,突然覺得這傷疤旁的竹筐,不僅是器,更是日子——有破的憾、補的巧、漏的甜、長的盼,都像這竹筐,帶著點不完美,卻裝著滿滿的實在,像林硯的手,糙著,卻能編出最牢的筐,護著最暖的家。
夜風帶著桐油的香吹進院,竹筐在簷下輕輕晃,像在跟星星說悄悄話。思硯知道,等竹筐用舊了,縫會更多,林硯會接著補;等豆苗長大了,會爬滿新的竹架;而這傷疤旁的竹筐,會像畫裡的螳螂,帶著點傷,卻照樣往前爬,把每個破過的瞬間,都補成往後的牢,像外婆說的,“過日子哪有沒縫的?補補,就啥都裝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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