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豆的童謠順著田埂飄過來時,思硯正蹲在瓜田邊畫西瓜的紋路。圓滾滾的西瓜在綠蔓裡藏著,墨綠的皮上鑲著淺綠的條紋,像被誰用筆畫上去的,其中一個裂了道小口,露出裡麵的紅瓤,甜香混著泥土的腥,在風裡漫成圈。
“彆總盯著裂瓜看,”林硯提著竹籃過來,籃子裡裝著剛摘的熟瓜,“這瓜熟過了頭才裂,像童謠唱跑了調,雖不規整,卻甜得更透。”他用手指彈了彈裂瓜的皮,“咚”的一聲悶響,“你聽這聲,比敲鼓還實在,跟小毛豆的嗓子一樣,亮堂。”
思硯的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想起早上小毛豆抱著布偶跑過瓜田,衣角掃過瓜葉,驚起的螞蚱蹦到裂瓜上,紅瓤沾了點綠,像幅沒畫完的畫。他調了點胭脂,把裂口裡的瓜瓤畫得更豔,又在旁邊添了隻螞蚱,後腿沾著點紅,像偷嘗了瓜的甜。
蘇晚端來剛冰鎮的酸梅湯,陶碗外凝著水珠,順著碗沿滴在田埂上,洇出小小的濕痕。“張嬸說這裂瓜最甜,”她把湯往思硯手邊推,“讓咱們摘回去做西瓜醬,比好瓜更出味。”她指著瓜田深處的稻草人,“該添隻烏鴉,正盯著稻草人,才像瓜田的樣。”思硯趕緊調了點焦墨,畫了隻歪著頭的烏鴉,翅膀上還沾著片瓜葉。
外婆坐在田埂的樹蔭下,用瓜葉給小毛豆編小帽,巴掌大的葉在孩子頭上晃,像頂著片綠雲。“這瓜葉涼沁沁的,”她把剩下的葉往思硯兜裡塞,“擦汗比手帕舒服,還帶著香。”思硯摸了摸兜裡的瓜葉,糙糙的葉脈蹭著手心,像外婆納鞋底的線,實在得讓人安心。
午後,小毛豆的童謠換成了新調,“西瓜圓,像月亮,切開了,紅太陽”。他抱著布偶在瓜田邊轉圈,影子在瓜葉上踩出細碎的響。思硯趴在畫稿上,把童謠的調子畫進瓜紋裡,讓條紋的弧度跟著節奏彎,有的陡有的緩,像音符在紙上跳。
來老先生拄著拐杖過來,看了畫稿點頭道:“這瓜紋畫得有‘韻’,不是死的圈,是活的調,像能跟著小毛豆的嗓子晃。”他指著那隻烏鴉,“這鳥添得好,有動有靜,瓜田才不悶,像童謠得有笑有鬨才熱鬨。”
林硯在瓜田搭新的竹架,給爬藤的甜瓜當靠。“你看這藤,”他把歪的藤往架上引,“得順著架長,不然結的瓜會歪,跟童謠得順著調子唱一個理,跑太遠就不成樣了。”他的手指劃過裂瓜的口,沾了點紅瓤,往思硯鼻尖上抹了抹,“嘗嘗,比糖甜。”
蘇晚端來剛烙的瓜花餅,金黃的餅上嵌著南瓜花,香得有點野。“來老先生,嘗嘗這個,”她把餅往石桌上放,“用今早摘的雄花做的,比雌花更嫩。”小毛豆搶了塊餅,塞給布偶一半,自己啃一半,餅渣掉在布偶的藍耳朵上,像撒了把黃星星。
傍晚收工時,畫稿上的《瓜田童謠圖》已經有了模樣:瓜的綠、瓤的紅、鳥的黑、葉的翠,在暮色裡透著股鬨,像把田埂上的歡都收進了紙裡。林硯把裂瓜裝進竹籃,蘇晚在給稻草人換舊草帽,外婆坐在田埂上數著摘好的甜瓜,說“夠送張嬸一籃了”。
思硯捧著瓜花餅坐在樹蔭下,看夕陽把瓜田的影子拉得很長,裂瓜的紅瓤在光裡泛著亮,像塊沒藏好的寶石。小毛豆的童謠漸漸遠了,混著林硯的腳步聲,像首慢慢收尾的歌。他想起瓜的甜、童謠的歡、手的暖、餅的香,突然覺得這童謠裡的瓜田,不僅是地,更是日子——有生長的盼、成熟的甜、藏在跑調裡的真,還有田埂上的笑,都像這裂瓜,不完美,卻把甜敞亮地露著,讓每個路過的瞬間,都能嘗口鮮,像小毛豆的童謠,沒規矩,卻唱得人心頭發燙。
夜風帶著瓜香吹進田埂,竹架的影子在月光裡晃,像在跟星星說悄悄話。思硯知道,等明天太陽升起,瓜會再熟幾分,童謠會再響起來;等秋天來了,瓜藤會枯,可種子會落在土裡;而這童謠裡的瓜田,會像畫裡的瓜紋,在記憶裡轉,把甜的瓤、鬨的調、摘的歡,都轉成心底的圓,想起時,嘴角會發甜,耳邊會響著那支跑調的歌,像這田埂上的風,不烈,卻帶著股子鮮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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