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盆裡的薄荷水泛起細浪時,蘇晚正坐在燈下縫補林硯的工裝褲。褲腳磨破了個洞,布紋裡還嵌著鐵屑,她用小剪刀輕輕挑出,針尖劃過布料,發出細碎的響。窗外的月光落在銅盆裡,像盛了半盆碎銀,晃得人眼暈。
“這銅盆真好用。”張嬸端著針線笸籮進來,看見盆裡的薄荷水冒著熱氣,“泡過的草藥汁濃了不少,王嬸說她那老寒腿都輕了些。”
蘇晚笑了笑,把縫好的褲腳展平。針腳走得細密,像模仿著林硯打鐵時的節奏,每一針都紮在實處。她想起林硯收到褲子時的樣子,摸著補丁紅了耳根,說“比新的還結實”,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揚。
銅盆裡的月光隨著水紋晃,映得牆上的《鐵屑藏花圖》也動了起來,畫裡的鐵匠舉著錘,姑娘提著簍,鐵屑在月光下像會飛的星。蘇晚忽然覺得,這畫裡的日子,正在自己身邊慢慢鋪展開,一步一步,紮實得很。
第二天一早,蘇晚提著銅盆去鐵匠鋪,裡麵盛著剛熬好的薄荷粥,綠瑩瑩的,漂著幾粒白米。林硯正在給鐵蛋修項圈,小家夥長大了,項圈勒得有些緊,他用小銼刀一點點磨著接口,動作仔細得像在雕琢玉器。
“快趁熱喝。”蘇晚把銅盆放在石桌上,粥香混著薄荷的涼,在鋪裡漫開來。
林硯放下銼刀,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燙得直哈氣,眼裡卻帶著笑:“比鎮上茶館的好喝。”他看了眼蘇晚發間的銀簪,又飛快地低下頭,“今天……今天想去山裡看看狼洞,你要不要去?”
“狼洞?”蘇晚愣了愣,“鐵蛋它們的家?”
“嗯,”林硯撓了撓頭,“等它們再大點,就得送回去了,先去看看環境。”
兩人帶著狼崽往山坳走時,日頭剛升到樹梢。鐵蛋跑在最前麵,項圈的鈴鐺響個不停,竹丫跟在蘇晚腳邊,紅銅項圈蹭著她的褲腿,石頭則慢悠悠地綴在後麵,像個穩重的小跟班。
狼洞藏在塊巨大的岩石後麵,洞口被藤蔓遮著,撥開才見裡麵黑黢黢的,深不見底。林硯撿了根枯枝探進去,觸到的是鬆軟的泥土,還有幾撮灰棕色的狼毛——是那隻母狼留下的。
“這裡不錯,背風,還乾燥。”林硯往洞裡扔了塊石頭,聽見“咚”的回響,“等天冷了,鋪點乾草就能住。”
蘇晚蹲在洞口,看著鐵蛋鑽進去又跑出來,項圈的鈴鐺在洞裡撞出空響。她忽然有點舍不得,這些毛茸茸的小家夥,從閉著眼喝奶到現在能跑能跳,像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
“舍不得?”林硯看穿了她的心思,聲音軟了些,“以後想來看看,我就陪你過來。”
蘇晚的臉微微發燙,低頭摸著竹丫的頭,小家夥正用舌頭舔她的手心,癢癢的。陽光穿過藤蔓的縫隙落在銅盆上,盆裡的月光雖已散去,卻像留了點暖,焐得人心頭發熱。
下山時,林硯在路邊摘了束野菊花,黃燦燦的,塞到蘇晚手裡:“插在銅盆裡好看。”
蘇晚接過來,花莖上還沾著露水,涼絲絲的。她把花插進銅盆的縫隙裡,黃的花,綠的葉,映著銅盆上的薔薇,倒像幅活的畫。
回到鐵匠鋪,張嬸已經把長衫做好了,月白色的斜襟衫,兩朵薔薇繡在袖口,針腳細密,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快穿上試試!”張嬸把長衫往蘇晚身上披,“保準林硯看了挪不開眼。”
蘇晚穿上長衫,鏡中的自己,銀簪映著薔薇,袖口沾著花香,竟有種說不出的溫婉。林硯站在旁邊,看得眼睛都直了,手裡的鐵錘“當啷”掉在地上,砸得鐵砧響。
“好看……”他喃喃地說,耳根紅得像要滴血。
鐵蛋似乎也覺得新奇,圍著蘇晚轉圈,項圈的鈴鐺響個不停,竹丫和石頭也跟著起哄,鋪裡頓時熱鬨得像過節。
傍晚,蘇晚穿著新長衫回家,銅盆裡的野菊花在夕陽下閃著亮。路過那片薄荷田時,她停下腳步,看風吹過葉尖,掀起層層綠浪。遠處的鐵匠鋪升起炊煙,鐵屑飛濺的光像撒了把星,落在她的長衫上,像給薔薇又鍍了層金。
她想起銅盆裡的月光,想起狼洞裡的狼毛,想起林硯發紅的耳根,忽然覺得這日子就像件精心縫製的長衫,針腳裡藏著薄荷的涼,薔薇的香,還有鐵屑的暖,穿在身上,熨帖得像與生俱來。
夜風帶著野菊的香吹過,銅盆裡的花輕輕晃。蘇晚摸了摸發間的銀簪,又摸了摸袖口的薔薇,忽然盼著冬天快點來,盼著把狼崽送回狼洞,盼著林硯請張嬸上門的那一天——到那時,她就穿著這件長衫,站在鐵匠鋪的爐火旁,看他打鐵,看他笑,看鐵屑在月光裡飛,像撒給她的漫天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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