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豬崽的哼唧聲在淩晨的薄霧裡漫開時,蘇晚正往豬圈裡添新的棉絮。指尖的棉布還帶著熱水煮過的暖,剛鋪好,就被母豬不安地拱到一邊,粉白的肚皮緊繃著,後腿在乾草堆裡刨出淺坑。林硯蹲在圈外,手裡攥著消毒用的烈酒,鐵桶裡的剪刀和布巾閃著冷光,青布褲的褲腳沾了點夜露,薄荷繡樣洇出深色的痕。
“彆急,”他輕聲說,聲音比薄霧還輕,“按張嬸教的,等著就行。”
蘇晚往石槽裡倒了碗溫豆漿,母豬卻沒心思喝,隻是不停地轉圈,鼻子在圈門上蹭出“呼嚕”聲。鐵蛋趴在圈門外的石階上,紅綢帶被露水打濕,銀項圈的薔薇紋貼著門板,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嗚咽,像在替母豬著急。竹丫和石頭則蹲在林硯腳邊,項圈的銀鏈偶爾碰撞,發出細碎的響,倒讓這緊張的晨添了點靜。
天快亮時,第一聲小豬崽的啼哭刺破了霧。像顆滾圓的珍珠落進玉盤,脆得讓人心顫。林硯立刻起身,酒精棉擦過剪刀的“沙沙”聲裡,他的手穩得像打鐵時的錘,剪斷臍帶,用布巾裹住濕漉漉的小家夥,遞到蘇晚手裡。
“是花的,”蘇晚的指尖有些抖,布巾裡的小豬崽閉著眼哼哼,黑白相間的皮毛沾著黏液,像團剛剝殼的筍,“跟它娘一個樣。”
林硯的額角滲著汗,往母豬嘴邊塞了把麩皮:“還有呢,”他看著母豬起伏的肚皮,“張嬸說頭胎最少也得三五隻。”
果然,半個時辰裡,五隻小豬崽陸續降生。都裹在紅布裡擺在棉絮上,擠成一團哼哼,像堆會動的絨球。晨光爬上豬圈的青磚時,母豬終於安靜下來,側身躺著給小豬崽喂奶,粉紅的乳頭被小家夥們拱得不停動,畫麵暖得讓人心頭發軟。
“燒點小米粥吧,”林硯往蘇晚手裡塞了塊粗布,“給母豬補補,你也墊墊肚子。”
蘇晚擦了擦手上的汗,指尖還留著小豬崽的溫軟。往廚房走時,看見藥圃邊的薄荷新苗已經頂破了晨露,嫩得能掐出水。她想起昨夜春遊采的野薔薇,此刻大概也在院裡的瓶裡開了,忽然覺得這降生的晨光,把所有的草木都染得格外綠,連空氣裡都飄著新生的甜。
上午,張嬸挎著紅糖來道喜,剛進院就被豬圈的動靜引了過去。“好家夥,”她扒著圈門笑,看著吃奶的小豬崽,“五隻!個個壯實,比我家那窩強多了。”目光落在林硯手裡的記錄冊上,上麵記著降生的時間和體重,忽然歎了口氣,“連記這個都這麼仔細,你們倆啊,養啥都能成。”
林硯正在給小豬崽做標記,用紅漆在它們耳後點了小點,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似的。“張嬸您教得好,”他說,漆刷在指尖留下紅印,“不然我們倆準手忙腳亂。”
蘇晚給張嬸倒薄荷茶,瓷杯的浪濤紋映著茶水,像杯縮著的春。“給您留了隻最壯的,”她說,聲音裡帶著笑,“等滿月了您抱回去養,作個伴。”
張嬸笑得眼睛眯成了縫:“那我可就不客氣了!看這小家夥們,跟鐵蛋它們小時候一樣招人疼,往後啊,你們這院兒更熱鬨了。”
中午,日頭升到頭頂時,兩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歇腳。林硯把剛打的銅鈴鐺係在小豬崽的紅布上,丁零的輕響混著它們的哼唧,像支稚氣的曲。蘇晚往他碗裡夾了塊南瓜餅,是早上匆忙烙的,邊緣有些焦,卻帶著股實在的香。
“存折上又能多筆數了,”她咬了口餅,看著豬圈裡的動靜,“李叔說等滿月,就幫咱們聯係買家,都是熟客,準不虧。”
林硯的指尖劃過餅邊的焦痕:“不急著賣,”他說,聲音裡帶著點舍不得,“多養陣子,長壯實了再說。”他忽然從懷裡摸出個東西,是個用桃木刻的小豬,耳朵上還鑽了孔,係著根紅繩,“給你掛在藥簍上,圖個吉利。”
桃木的清香混著紅繩的豔,蘇晚捏在手裡,忽然覺得這降生的晨光,像把鑰匙,打開了日子新的一頁。裡麵有小豬崽的哼哼,有薄荷苗的拔節,有存折數字的增長,還有彼此眼裡藏不住的笑,一筆筆,都寫得暖融融的。
下午,來老先生拄著拐杖來看小豬崽,手裡提著包新配的催乳藥。“給母豬摻在料裡,”他看著吃奶的小家夥們,眼裡的光比日頭還亮,“長得快。”目光落在院角的新房草圖上,忽然拍了拍林硯的肩:“這下蓋房的錢更穩了,年輕人,有奔頭!”
林硯的耳根紅了紅,往老先生手裡塞了瓶新煉的薄荷油:“您拿去擦,治春困。”蘇晚則端來剛熬的小米粥,給母豬盛了滿滿一碗,稠得能立住筷子。
老先生喝著茶,看著忙碌的兩人,忽然歎了口氣:“這日子啊,就像這小豬崽,得一天天喂,才能長起來。你們倆喂得仔細,往後的日子,準能長得又肥又壯,踏實得很。”
蘇晚沒說話,隻是往林硯碗裡添了勺粥。豬圈裡的銅鈴鐺輕輕響,陽光透過薄霧落在小豬崽的絨毛上,泛著金紅的光。她想起春遊時采的野薔薇,此刻大概正香在藥櫃的瓶裡,忽然覺得這春天的暖,已經順著小豬崽的啼哭,順著薄荷苗的新綠,悄悄浸進了日子的骨縫裡,把所有的盼頭,都養得胖乎乎、暖融融的,等著在某個清晨,像這些小家夥一樣,給人帶來猝不及防的甜。
遠處的田裡傳來耕牛的哞叫,混著豬圈裡的輕響,像首踏實的春歌。蘇晚靠在林硯肩上,聽著他翻記錄冊的“沙沙”聲,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的草藥味,忽然盼著這些小豬崽快點長大,又盼著能慢點——盼著它們帶來的進項,更盼著能多些這樣守著新生的日子,把這晨光裡的暖,都焐進往後的歲月裡,實實在在,穩穩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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