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班的後半夜,靜得能聽見雪花落在屋頂上的聲音。那不是溫柔的飄落,而是無數細小的冰晶,被狂風裹挾著,狠狠砸在脆弱的木頭和鐵皮上,發出“沙沙”的、永無止境的呻吟。胡八一睡得很淺,像一頭蟄伏的孤狼,任何細微的響動都能讓他瞬間警醒。
他睜開眼,帳篷裡一片漆黑,隻有爐火微弱的紅光在帆布上投下跳動的影子。他側耳傾聽,風聲,雪聲,還有王胖子震天的鼾聲。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他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但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聲極輕的、幾乎被風雪掩蓋的金屬摩擦聲。
“哢噠。”
聲音來自帳篷外,很近。
胡八一的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他沒有動,甚至連呼吸都放緩了。黑暗中,他的眼睛適應了微弱的光線,死死盯著帳篷的拉鏈入口。
幾秒鐘後,又是一聲。
“哢噠。”
這次更清晰了。是有人在外麵,正用工具,極其小心地撬著帳篷的鎖扣。
“胖子!”胡八一的聲音壓得極低,像野獸的咆哮,卻足以讓身邊熟睡的王胖子瞬間彈起來。
王胖子幾乎是滾下鋪位的,手忙腳亂地去摸他的槍。“怎麼了老胡?有情況!”
“彆出聲。”胡八一已經無聲地滑下了床,抓起放在床邊的工兵鏟,貓著腰,一步步挪向帳篷門口。
帳篷裡其他人也被驚動了。sey楊和秦娟也悄無聲息地起身,格桑更是直接握緊了腰間的轉經筒,臉色在爐火的映照下顯得異常凝重。
胡八一慢慢拉開帳篷拉鏈一條縫,冰冷的寒風立刻灌了進來,夾雜著濃重的雪意。他眯起眼,向外望去。
雪下得更大了,能見度極低,幾米外就是一片白茫茫。但借著雪地的反光,他看到一個黑影,正佝僂著身子,趴在他們那輛解放卡車的輪胎旁。
那人穿著白色的防風服,和雪地幾乎融為一體,動作輕巧而熟練。他沒有試圖開車,而是在用一把小鏟子,飛快地清理著輪胎上積雪,然後用一根鐵絲,探進輪轂的刹車盤裡。
“他在乾什麼?”王胖子湊過來,壓低聲音問,手裡的槍已經上膛。
“踩刹車。”胡八一的牙縫裡擠出三個字,眼神冰冷如刀。
那個黑影顯然是專業的。他三下五除二就拆掉了卡車的一邊刹車,然後又跑到另一邊,重複著同樣的動作。做完這一切,他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從懷裡掏出一個黑色的、巴掌大的東西,貼在卡車的底盤上。做完這一切,他才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風雪中。
直到那黑影徹底不見,胡八一才慢慢合上帳篷拉鏈,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媽的,”王胖子啐了一口,“是衝著車來的。想把車弄壞,不讓我們跑?”
“不止。”胡八一搖了搖頭,從黑影消失的方向,用腳撥開積雪,“看這個。”
他撥開的地方,雪地上的車轍印旁邊,多了一排新的腳印。那不是他們任何人的鞋印。鞋印很深,鞋底花紋是一種奇怪的、類似齒輪和軸承組合的圖案,而且……隻有一排。
“他沒走。”胡八一的聲音裡透著一股寒氣,“他就在附近。他故意留下腳印,讓我們發現。”
王胖子順著腳印的方向望去,那是通往道班後山的一條小徑。“他去那兒乾嘛?”
“不知道。”胡八一的眼神銳利如鷹,“但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我們車底,就說明他已經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地盤了。胖子,通知所有人,一級戒備。從現在開始,誰也不準單獨行動。”
王胖子臉上的嬉笑表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侵犯領地後的暴怒和後怕。他點點頭,壓低聲音開始挨個通知。
道班裡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每個人都感覺到了那無形的、冰冷的窺視目光。他們就像一群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而籠子的欄杆,正被人一根根地抽走。
李愛國是第一個被王胖子叫醒的。當他得知車被人動了手腳,還發現了陌生的腳印時,這位一向沉穩的軍人,眼神裡也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駭。
“我……我睡前檢查過車輛。”李愛國喃喃道,聲音有些發顫,“刹車是好的,輪胎的氣也是滿的。”
“所以,”胡八一盯著他,“那個人是在你檢查之後,摸過來的。”
李愛國的臉瞬間變得煞白。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闖入,這是挑釁,是赤裸裸的威脅。對方不僅知道他們在這裡,還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有什麼裝備,甚至敢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動手。
“我去看看。”李愛國立刻穿上衣服,抄起他的步槍。
胡八一攔住了他。“不用了。他已經走了。但他留下的信息很明確:他知道我們在這裡,他不怕我們,他隨時可以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