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樹勳抱著分發的幾件簡陋日用品,一步一步走回地窩子。
腳步沉重。
他看到了,這哪是什麼“重點建設”的紅星農場?
分明是一片荒蕪中勉強紮下的營盤。
遠處是尚未開墾的沼澤地,近處是歪斜的地窩子,屋頂蓋著草席和油氈,風一吹便嘩啦作響。
莊稼長得稀稀拉拉;牲畜圈舍簡陋,幾個娃娃在土裡滾得像個泥猴。
他們一家四口擠在一間十幾平的昏暗地窩子裡。
他低頭看著懷裡的搪瓷盆、舊棉被和一副手套,
心都涼了半截。
剛才在後勤處,他強作鎮定,向後勤副主任王裕華打聽孩子上學的事。
“小學?可能暫時……”
“你也是拖家帶口來的,我跟你說實話吧,師資沒有,房子也沒有,大人先安頓下來才能考慮孩子的教育。”
一句話,像是重錘捶進了心裡。
他原本設想的是自己和妻子都調來就能團聚,孩子就近入學,一家人安穩紮根,重新開始。
可現在呢?連個遮風擋雨的屋子都沒有,更彆說學校了。
大兒子才八歲,難道要他在這泥塘邊放羊、挖野菜長大?
他想起臨行前,那位“好心”同事拍著他肩膀說:“紅星農場是軍墾重點,領導重視,資源傾斜,發展快,機會多,你去了就是骨乾!”
語氣熱切,眼神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如今想來,那根本不是推薦,是算計。
他們在爭那個副科職位,同事巴不得他走遠些,好騰出位置來。
而他,竟真傻乎乎地聽了。
趙樹勳苦笑出聲,聲音沙啞:“我真是傻啊……”
更糟的是,現在想調回去,已經不可能了。
組織程序走完,檔案已轉,老領導挽留時語重心長:“樹勳,再想想,那邊條件不清楚,彆衝動。”
可那時他滿腦子都是團聚、是新開始,以為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再苦也能熬出頭。
當時斬釘截鐵:“為了家,值。”
如今再想申請調回去,他拿什麼臉麵回頭求人收留?
當初走得多堅決,現在就有多難堪。
站在這個十幾平米、四壁黃土的地窩子裡,看著屋頂漏下的幾縷灰光,他隻覺得,自己像是被命運推進了一口深井,上不去,也出不來。
兩個兒子正興奮地在屋內轉來轉去。
小兒子趙建設摸著土牆上凸起的草梗,咯咯直笑:
“爸,這房子是地裡長出來的嗎?”
高慧正低頭收拾著包袱,她把幾件舊衣疊得整整齊齊,放進一隻木箱裡,又把孩子的課本擺在了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