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合攏的沉重回響,如同最終定音的槌,砸在空寂與狼藉之上。
顧白躺在冰冷的碎石斷礫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和塵土的粗糙感,肺腑如同被撕裂後又粗劣縫合。強行引導“源符”的後果開始清晰反噬,那不僅僅是力竭,更像某種本質的東西被短暫抽離,留下一個空蕩而劇痛的殼。
他艱難地偏過頭,臉頰蹭過粗糙的地麵。煙塵尚未落定,在殘存的幽藍火光中飛舞,如同無數灰燼的幽靈。寢宮已徹底毀了,穹頂塌陷大半,露出外麵魔域永恒昏黑的天空,冰冷的魔風倒灌進來,卷起一地淒涼。那些曾流轉幽光的黑色晶石,大多已碎裂黯淡,如同巨獸死去的眼球。
徹骨的寒意開始從身下的廢墟,從敞開的穹頂,絲絲縷縷地滲入骨髓,比鎖魂鏈的冰冷更加無所遁形。他下意識地想蜷縮,卻牽動了肩背早已愈合卻仿佛仍在作痛的舊傷,引來一陣劇烈的咳嗽。
冷。
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無助。
時間在寂靜和寒冷中緩慢爬行。遠處似乎傳來隱約的廝殺聲、魔物的咆哮聲、建築坍塌的轟鳴聲,混亂而遙遠,襯得這片破碎的寢宮越發死寂。
她去了多久?
她還會回來嗎?
這個念頭不受控製地鑽入腦海,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鄙夷的、可笑的依賴。
就在意識因寒冷和虛弱而逐漸模糊時,寢宮那扭曲變形、半塌陷的大門處,傳來了動靜。
不是她那種規律而壓迫的腳步。
是拖遝的、踉蹌的、伴隨著沉重喘息和鎖鏈刮擦地麵的刺耳聲響。
顧白猛地睜開眼,心臟莫名提緊。
一個高大卻狼狽的身影跌撞進來,幾乎是摔進了殿內。
是妖姬。
但已完全不複離去時的冰冷強撐。
玄衣破碎不堪,被暗紅近黑的血液浸透,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底下不知多少道猙獰傷口的形狀。墨發徹底散亂,沾滿血汙和塵土,幾縷黏在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頰上。她一隻手捂著腹部,指縫間不斷有新的血液湧出,另一隻手拖著一柄斷裂的魔刃,刃身布滿缺口,暗沉無光。
她踉蹌了幾步,終於支撐不住,單膝重重跪倒在地,斷刃脫手,發出哐當一聲脆響。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破風箱在拉扯,帶著明顯的血沫音。
濃重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混合著硝煙和死亡的味道,瞬間彌漫開來,壓過了寢宮本身的冷香。
顧白的心臟像是被那隻染血的手狠狠攥住,呼吸一滯。
妖姬艱難地抬起頭,目光渙散地掃過這片比她離開時更加破敗的廢墟,最後,艱難地定格在角落裡的顧白身上。
看到他還完好地躺在那裡,她似乎幾不可查地、極其微弱地鬆了口氣,但那鬆懈隻持續了一瞬,便被更深的疲憊和劇痛覆蓋。
【……還……在……】心聲斷斷續續,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好……】
現實裡,她試圖站起來,卻失敗了。膝蓋一軟,整個人向前栽去,幸好用手撐住了地麵,才沒有徹底倒下。暗紅的血從她捂著小腹的指縫間更快地滲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麵上,積成一小灘。
她低著頭,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讓身體痛苦地痙攣,更多的鮮血從嘴角溢出。
顧白掙紮著想坐起來,想靠近,卻被沉重的鐐銬和脫力的身體死死困在原地,隻能眼睜睜看著,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
妖姬咳了許久,才勉強平複下來。她喘著氣,極其緩慢地、用那柄斷刃支撐著,重新艱難地站起身。目光掃過四周的斷壁殘垣,掃過那些徹底黯淡的晶石,琉璃色的眸子裡一片空茫的死寂。
【……都毀了……】心聲裡聽不出情緒,隻有一片劫後餘生的麻木,【……千年基業……一朝儘喪……】
她拖著幾乎報廢的身體,一步一步,極其艱難地,朝著顧白的方向挪過來。腳步虛浮,仿佛隨時都會再次倒下。
最終,她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似乎連再靠近一點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滿手的血汙,又看了看癱在地上、同樣狼狽的顧白,像是想做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絕望的無力感,從這個一向強大的魔主身上彌漫開來。
她沉默了許久。
然後,極其緩慢地,她抬起那雙染血的手,開始在自己破碎的衣袍上徒勞地擦拭。似乎想擦掉那些血汙,擦掉這場慘烈的敗局,擦掉所有不堪和狼狽。
可越擦,血汙越多,徒留一片更加狼藉的暗紅。
動作笨拙,僵硬,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皇和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