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星台的廢墟上，夜風卷著砂礫，發出細微的嗚咽。顧白的問題像一把精準的鑰匙，試圖撬開蘇婉清層層設防的心門。月光下，她聖潔的麵容有一瞬間的凝滯，那雙總是含著算計或恨意的眸子裡，極快地掠過一絲真正的、猝不及防的痛楚。
“真心？”蘇婉清重複著這個詞，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飄忽，但很快就被冷笑取代，“顧客卿，到了你我這個地步，談‘真心’是否太過可笑？我與他，仙魔殊途，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敵人。所謂的舊識，也不過是命運開的一個惡劣玩笑。”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顧白，試圖反客為主：“倒是你，口口聲聲恨妖姬入骨，如今卻拿著‘阿白’的殘魂來做文章，究竟意欲何為？莫非毀簪之舉，隻是你演給妖姬妹妹看的一場戲？”
顧白對她的反擊並不意外。若蘇婉清輕易信了，反倒不值得合作。他臉上適時地露出一抹混雜著苦澀與自嘲的複雜神情，目光投向遠處魔宮主殿那模糊的輪廓，聲音低沉了下去：
“戲？若是戲，代價未免太大了。”他抬手，似乎無意識地虛撫了一下胸口，那裡是鎖魂鏈烙印所在，也是力量衝突最劇烈的地方，“那女人瘋癲偏執，將我囚於此地，視若草芥，更行竊魂之事……我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他的恨意真實不虛，透過鎖魂鏈，甚至能讓遠在魔核殿的妖姬感受到一陣冰冷的刺痛。妖姬蜷縮在黑暗中，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顧白繼續道，語氣帶上了一絲引導性的分析：“但恨，解決不了問題。鎖魂鏈不破，我終其一生都是她的囚徒。而要破此鏈，需要力量，需要契機，更需要……來自外部的‘幫助’。”他將目光轉回蘇婉清身上，“蘇聖女，你我目標雖有差異，但妖姬，是我們共同的障礙。除掉她，你可得報大仇，或許還能……得到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蘇婉清眼神微眯，“我想要什麼？”
“比如，”顧白壓低了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一個擺脫了妖姬控製、或許能以另一種形式存在的‘阿白’。畢竟，引魂契約玄奧莫測，血玉簪雖裂，但殘魂未散，未必沒有其他溫養甚至……重塑的可能。”
這話語精準地戳中了蘇婉清心底最深的渴望。她對阿白的執念，早已超越了簡單的愛慕或愧疚，變成了一種扭曲的占有欲。她得不到活著的他，那麼得到一個完全受她控製的、由她“重塑”的殘魂，似乎成了某種意義上的替代和滿足。
顧白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逝的心動，心中冷笑更甚。他趁熱打鐵，拋出了更具誘惑力的條件：“而我，隻要能獲得自由，擺脫這令人作嘔的替身命運，妖姬是死是活，魔域歸誰所有，我並不在乎。甚至……”他頓了頓，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若聖女有意，事成之後，這魔域之主的位置，由你來坐，也未嘗不可。總好過現在這個瘋癲無能之人。”
他輕描淡寫地將魔域作為籌碼拋出，既顯示了自己的“誠意”和“無野心”，也進一步刺激了蘇婉清對權力的欲望。
蘇婉清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顧白的提議，幾乎完美契合了她的所有圖謀：複仇、得到阿白殘魂、掌控魔域！風險固然存在，但收益實在太誘人。她仔細審視著顧白，他蒼白的臉色，眼底壓抑的恨意，以及那看似合情合理的邏輯，都讓這番說辭顯得可信度極高。
“顧客卿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蘇婉清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繼續試探，“空口無憑，我如何信你？你又需要我做什麼？”
“信我？”顧白笑了笑，那笑容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虛幻，“聖女不必完全信我。我們隻是各取所需的合作者。至於需要你做什麼……首先，我需要關於葬魔淵異動的詳細信息，越詳細越好。其次，在我需要的時候，配合我在魔宮外部製造一些……‘恰到好處’的混亂。”
他看向蘇婉清，眼神變得深邃：“至於誠意，我可以先付一部分。比如，告訴你一個關於妖姬的小秘密——她現在的狀態，遠比表現出來的更糟糕。魔核反噬、神魂受損，再加上……心緒激蕩，已是強弩之末。鎖魂鏈的另一端，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虛弱。”
這個消息，讓蘇婉清眼中精光一閃。如果妖姬真的如此虛弱，那麼顛覆魔宮的計劃，成功率將大大增加。
“葬魔淵的信息，我可以給你。”蘇婉清沉吟片刻，終於鬆口，“製造混亂也不難。但我需要你保證，阿白的殘魂，必須完好無損地交到我手上。”
“這是自然。”顧白爽快答應，心中卻冰冷一片。殘魂？那不過是引誘魚兒的香餌，等魚上鉤了，餌是吞是吐，就由不得魚了。
兩人又低聲商議了一些細節，主要是信息傳遞的方式和初步的行動時機。蘇婉清留下了一枚記載著葬魔淵近期詳細異動的玉簡，然後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顧白獨自站在廢墟上，握著那枚微涼的玉簡，臉上所有的表情都褪去，隻剩下絕對的冷靜。他感應到鎖魂鏈另一端，妖姬的情緒如同暴風雨中的小船，在恐懼、憤怒和一種被徹底背叛的絕望中劇烈起伏。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魔核殿的方向，嘴角無聲地勾起。
餌已香，魚已動。
接下來，就是耐心收線的時候了。而第一個要感受這魚線鋒利的，就是他親愛的……妖姬妹妹。
他身形一動，也消失在黑暗中，仿佛從未出現過。隻留下觀星台的廢墟，在月光下沉默著，見證了一場將掀起更多腥風血雨的暗夜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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