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站內的臨時議事廳，原本粗獷的石壁被幾盞搖曳的獸油燈映照得忽明忽暗，光影交錯間，彌漫著一股混雜了血腥、藥草與未散儘硝煙的沉重氣息。顧白負手立於粗糙的戰術地圖前，指尖劃過幾處被標記為受損嚴重的區域，眉頭緊鎖。青蘿站在一旁，低聲彙報著傷亡清點與物資損失的具體數字，每報出一個，廳內的空氣便冷凝一分。
妖姬坐在一旁鋪著獸皮的椅子上，並未參與具體討論。她半闔著眼，似在調息，蒼白的麵容在跳躍的燭光下更顯脆弱，卻也彆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那身暗紫色的魔主袍服有些淩亂，沾著些許乾涸的血跡和冰碴，勾勒出纖細卻不失力量的腰線。她看似平靜，但微微蜷縮在袖中的手指，以及鎖魂鏈那頭傳來的、並非全然平穩的心緒波動，都透露出她遠非表麵那般從容。
顧白的目光雖停留在地圖上，但神識卻始終分出一縷，縈繞在妖姬周身。他能“聽”到她魔核內那新達成平衡的力量如初生幼獸般小心翼翼的運行，能感受到她強壓下的疲憊，以及一絲……因環境突變和自身虛弱而產生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感。這種感知，並非刻意窺探，而是鎖魂鏈深度共鳴後難以屏蔽的直覺。
“……襲者目的明確，破壞防禦節點，搶奪庫藏丹藥與部分幽冥晶，對人員則以驅散、擊傷為主，並未刻意屠殺，似是……警告或削弱之意。”青蘿彙報完畢，垂首立在一旁，廳內陷入一片沉寂。
“警告？削弱？”顧白重複著這兩個詞，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看準了我們主力外出，內部空虛，想來探探底，還是另有所圖？”他轉過身，目光終於落到了妖姬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純粹的審視或算計，而是帶著一種複雜的重量，仿佛在評估一件失而複得、卻又布滿裂痕的稀世珍寶。燭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躍，明明滅滅，讓人看不清真實情緒。
妖姬感受到他的注視，長睫微顫，緩緩睜開眼。紫瞳對上他那難以解讀的目光，心頭沒來由地一緊，下意識地想避開，卻又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定住。她看到他那件玄色衣袍的領口微敞，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上麵似乎還沾染著一點來自冰穴的細微冰晶，隨著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你看什麼？”她開口，聲音比往常低沉沙啞了些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又似有一絲極淡的……慌亂。
顧白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緩步走到她麵前。他身形高大，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坐在椅中的她完全籠罩。一股混合著冰雪寒意、淡淡血腥以及他自身獨特氣息的味道撲麵而來，並不難聞，反而有種強烈的、侵略性的存在感。
他伸出手，並非觸碰她，而是掠過她的肩頭，從她身後的椅背上，拈起一小片不知何時落在上麵的、晶瑩的六角形雪花。動作自然，仿佛隻是隨手為之。
“沾了點風雪。”他低聲說，指尖撚動著那片迅速融化的雪花，目光卻依舊鎖著她的眼，仿佛透過這冰雪，在看彆的東西。
兩人的距離極近，近到妖姬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自己的倒影，能感受到他呼吸間帶起的微弱氣流拂過自己的臉頰。鎖魂鏈傳來他平穩心跳下隱藏的一絲不易察覺的加速，以及一種……近乎灼熱的審視。這種近距離的、不帶攻擊性卻充滿掌控意味的注視，比任何赤裸的欲望更讓她心慌意亂。
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那縷極淡的、屬於秩序之力的純淨氣息，與她魔核內新生的平和力量隱隱呼應，產生一種奇異的吸引。這種感覺陌生而危險，讓她本能地想要後退，身體卻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不過是片雪花。”她強自鎮定，偏過頭，避開他那過於具有穿透力的目光，耳根卻不受控製地泛起一絲極淡的紅暈，隱沒在燭光的陰影裡。
顧白將她的細微反應儘收眼底，眸色更深了些。他沒有繼續逼近，反而後退了半步，將那點雪水隨意擦在袍角，重新將目光投向地圖，語氣恢複了平時的冷靜：“你的魔核初定，不宜勞神。哨站修複和內部肅清之事，我會處理。”
這話語是關懷，也是宣告。他將她劃入了需要被庇護的範疇，同時也明確了他將主導後續行動。
妖姬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麵不喜這種被當作易碎品對待的感覺，另一方麵，他話語中不容置疑的擔當，又奇異地帶來一絲安心。尤其是在這內憂外患、自身虛弱的時刻。她張了張嘴，想反駁，最終卻隻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默認了他的安排。
“那個重傷的笑麵佛舊部，”顧白轉向青蘿，思路清晰地吩咐，“全力救治，務必撬開他的嘴。我要知道，襲擊者的身份，以及……笑麵佛叛逃前後，還和哪些勢力有過接觸。”
“是！”青蘿領命，立刻轉身去辦。
議事廳內，再次隻剩下兩人。
燭火劈啪作響，映照著兩人之間無聲流動的暗湧。距離似乎拉開了，但那根無形的線，卻因方才短暫的靠近和眼神的交鋒，繃得更緊。
顧白重新看向妖姬，這次目光平靜了許多，卻帶著一種更深沉的意味：“好好休息。後麵，還有硬仗要打。”
他這句話，像是在對她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說完，他便轉身，走向廳外，去處理那千頭萬緒的爛攤子。
妖姬看著他那挺拔而孤寂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久久沒有動彈。廳內仿佛還殘留著他身上那股冷冽又灼人的氣息。她抬手，指尖無意識地拂過剛才他指尖掠過的肩頭位置，那裡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觸感。
鎖魂鏈那頭，他沉穩的心跳聲逐漸遠去，卻又仿佛近在耳邊。
燭影搖紅，深瞳似海。這一夜，注定無人能真正安眠。那被強行壓下的、在生死邊緣滋生出的藤蔓，正在暗處悄然滋長，隻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便會破土而出，纏繞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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