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白離去時帶起的冷風，仿佛抽走了內室最後一絲溫度。
妖姬蜷在牆角，冰冷的牆壁透過單薄的寢衣刺入骨髓，卻遠不及心口那片荒蕪的萬分之一。記憶的碎片如同鋒利的琉璃，在她腦海中反複切割，每一次閃回都是鮮血淋漓的淩遲——阿白倒下時破碎的眼神，引魂契約陣法的詭異光芒，前兩個“失敗品”消散時她冰冷的決絕，以及……顧白那雙看透一切、帶著恨意與譏誚的眼。
悔恨、羞恥、自我厭棄如同沼澤，將她深深拖拽。她甚至沒有力氣去哭，隻是睜著那雙失去焦距的紫瞳，望著虛空，仿佛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生機的精致人偶。
殿外，顧白背靠著冰冷的廊柱，緊閉著眼，胸腔劇烈起伏。強行撕開真相的決絕背後，是連他自己都無法厘清的混亂。恨意依舊在燃燒，但看著她那徹底破碎的模樣，一股莫名的、尖銳的刺痛感卻頑固地盤踞在心頭，揮之不去。
“顧客卿。”
青蘿不知何時悄然出現在他身側，聲音依舊平穩，但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眸子裡，此刻卻清晰地映出一絲極淡的憂慮，不僅僅是針對妖姬，更是針對眼前這個氣息明顯不穩的男人。
“陛下她……”青蘿的目光向內室方向掃了一眼。
“她想起來了。”顧白打斷她，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近乎疲憊的冷漠，“所有的事。”
青蘿沉默了片刻。這個結果，她早有預料，隻是沒想到會來得如此快，如此慘烈。“記憶恢複，魔核隱患恐會再次加劇。陛下如今的心境……”
“那是她的事。”顧白硬起心腸，強行將那股不適感壓下，轉向青蘿，眼神恢複了幾分銳利，“北境哨站的消息，你怎麼看？”
“虛空蠕蟲分泌物出現，意味著‘影蝕’對空間之力的掌控遠超我們預估。那個‘路標’，指向的恐怕不是葬魔淵那麼簡單。”青蘿分析道，語氣凝重，“屬下懷疑，他們可能在試圖定位魔宮，或者……定位陛下體內那半枚作為‘鑰匙’的魔核。”
顧白眼神一凜。這正是他最擔心的事。“魔宮內部的清理如何？”
“笑麵佛的殘餘黨羽已基本肅清，但難免有漏網之魚。而且……”青蘿頓了頓，壓低聲音，“墨淵大人近日常在陛下寢宮外圍巡視，雖未逾矩，但其態度，值得警惕。”
墨淵……顧白想起那個沉穩如淵、眼神銳利如鷹的魔將。他是魔宮舊部的代表人物，對妖姬的忠誠毋庸置疑，但這份忠誠，是建立在妖姬是那個強大、冷酷、能帶領魔域走向強盛的魔主基礎上。如今妖姬心性大變，記憶恢複後更是狀態堪憂，墨淵的態度，確實可能生變。
正思忖間，一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顧客卿！青蘿姑娘！”岩魁那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廊道儘頭，臉上帶著罕見的焦急，“不好了！剛剛收到外圍巡邏隊急報，在魔宮東南方向三百裡處的‘黑風峽穀’，發現強烈的能量波動和空間扭曲跡象，疑似……疑似有大規模空間通道正在強行開辟！現場殘留的能量氣息，與之前‘影蝕’襲擊時如出一轍！”
果然來了！
顧白與青蘿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影蝕”的動作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快，還要囂張！
“傳令下去！”顧白瞬間收斂所有情緒，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魔宮進入一級戰備狀態！所有防禦陣法全部開啟！岩魁，你立刻點齊本部魔衛，隨我前往黑風峽穀探查！”
“是！”岩魁抱拳領命，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顧白叫住他，目光轉向內室方向，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猶豫，但最終還是化為冰冷的決斷，“……通知墨淵，讓他調派一隊精銳，加強寢宮外圍警戒，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得讓陛下離開。”
他終究，還是無法完全放下。哪怕恨意滔天，在那未知的強敵麵前，她的安危，依舊是他無法割舍的責任，或者說……是他內心深處，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扭曲的執念。
岩魁愣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看到顧白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終還是重重點頭：“遵命！”隨即大步流星離去。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沉寂的魔宮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間湧動起來。陣法光芒次第亮起，魔衛奔跑集結的腳步聲、甲胄碰撞聲不絕於耳，空氣中彌漫開大戰將至的緊張氣息。
寢宮內室，癱坐於地的妖姬，似乎也被這外界的喧囂驚動。她空洞的紫瞳微微動了一下，渙散的目光漸漸聚焦。殿外傳來的，是顧白那熟悉又陌生的、帶著冰冷決斷的指令聲，是魔宮緊急備戰的嘈雜。
毀滅的陰影，再次籠罩而來。
而她，這個剛剛從記憶地獄中爬出來的、滿身瘡痍的魔主，還能像從前一樣，站在所有子民前方，直麵風暴嗎？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氣息，從她近乎枯竭的魔核深處，緩慢地彌漫開來。那不僅是力量，更是千年孤寂中淬煉出的、屬於魔主的責任與……本能。
她不能倒下。
至少，現在不能。
妖姬扶著冰冷的牆壁，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站了起來。身體依舊虛弱，神魂依舊刺痛，但那雙紫瞳之中，死寂的灰燼之下，一點冰冷的、屬於魔主妖姬的鋒芒，正在艱難地重新凝聚。
她走到梳妝台前，看著鏡中那個臉色蒼白、眼神破碎卻帶著一絲倔強弧度的自己，伸出手，拿起那支曾經用來綰發、如今已許久未用的、象征著魔主權柄的暗紫色骨簪。
指尖拂過冰冷的簪身，她深吸一口氣，將骨簪緩緩插入略顯淩亂的發髻。
鏡中的影像，似乎與記憶中那個冰冷、強大的魔主身影，有了一瞬間的重合。
與此同時，寢宮外。
墨淵接到了岩魁傳達的命令。他站在陰影中，望著戒備森嚴的寢宮方向，眉頭緊鎖。顧白的命令無可指摘，但他敏銳地察覺到，這道命令背後，似乎隱藏著更深層的東西——那個異軍突起的“顧客卿”，對陛下那非同一般的掌控與……保護欲。
“加強警戒。”墨淵對身後的心腹魔將沉聲吩咐，目光銳利如刀，“但眼睛都給我放亮些，看清楚，裡麵那位，究竟還是不是我們誓死效忠的陛下。”
暗潮，已在魔宮深處無聲湧動。而外部，“影蝕”的利刃，已抵近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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