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三月初一,農曆二月初一,龍抬頭。
天擦黑,溪尾鎮陳厝村家家戶戶飄著晚飯的香氣。陳家的石條屋裡,氣氛卻比往常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凝重。小叔陳文星今天難得休班回村,人剛放下溫陵市築路機械廠發的搪瓷缸子,就被阿嬤林秀芬和陳野老媽林秀芬一左一右,用眼神牢牢“釘”在了飯桌旁。
晚飯是簡單的地瓜粥配鹹菜、炸醋肉,一家人吃得沉默。陳野扒拉著碗裡的粥,眼觀鼻鼻觀心,心裡門兒清:阿嬤和老媽這是憋著勁,要趁小叔這個“見過世麵”的頂梁柱在家,把家裡那筆“巨款”的來曆和後續安排攤開說明白。
碗筷剛撤下,陳曉曉嘟囔著作業難做回她的小隔間了。陳阿嬤一個眼神遞過去,林秀芬心領神會。兩人默契十足,幾乎是架著剛啃完一個蘋果、正翹著二郎腿優哉遊哉剔牙的陳文星,不由分說就把他“拖”進了裡屋。那架勢,關門落閂,頗有幾分地下黨接頭的緊張感。
“哎?媽,嫂子,乾啥呢這是?神神秘秘的…”陳文星被按在裡屋唯一的靠背椅上,一臉茫然加好笑,剔牙的小木簽還捏在指尖,“該不會又是誰家阿婆看上我,要給我說媒吧?我跟你們說啊,舒月那邊我可……”
“閉嘴!穩重!穩重懂不懂!”陳阿嬤壓低嗓門,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力道不輕,臉上的激動勁兒卻怎麼也壓不住,“文星啊,天大的事!跟你有關,跟咱家有關!得跟你說道說道!”
林秀芬沒說話,隻是摸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她的手有點抖,深吸了一口氣,才把那信封鄭重其事地放在小叔子麵前的桌子上,輕輕往前一推。
信封鼓鼓囊囊,棱角分明,透著一股沉甸甸的金錢氣息。
陳文星看著那信封,又看看一臉嚴肅的老媽和嫂子,心裡的嘀咕更響了:“這…啥啊?媽,嫂子,你們真撿著錢了?還是爸留下的……”他半開玩笑地伸手想去捏捏厚度。
“彆動!”陳阿嬤又是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力道更重了,“穩重點!讓你嫂子說!”
林秀芬又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但尾音還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文星,你還記得上次,阿野幼兒園的陳靜老師來家裡的事嗎?就是你給阿靜出的主意,說那首歌算她跟‘友人’一起創作的……”
陳文星點頭:“記得啊,不就一首兒歌嘛,咋了?”他心裡隱隱覺得事情不簡單了。
接下來,林秀芬努力回憶著陳靜當初的解釋,刪繁就簡主要是省去了她當時腿軟心跳快要蹦出來的細節),把陳靜如何在聚會上唱歌引起轟動、如何被電台看上、樂隊如何決定給“創作人”分錢、最後陳野分得整整三千塊創作費的事情,原原本本、磕磕絆絆地複述了一遍。
陳文星越聽眼睛瞪得越大,嘴巴微張,手裡的牙簽“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也渾然不覺。等林秀芬說完,他看看桌上那信封,又看看旁邊小板凳上坐著一臉“基操勿六”表情、仿佛在說“哦,就這事啊”的小侄子陳野,最後目光在老媽和嫂子那混合著激動、緊張和一絲驕傲的臉上來回掃視,試圖確認她們不是在集體發癔症。
“三…三千塊?”陳文星的聲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壓下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變調,“就…就阿野他瞎哼哼那個調調?值三千塊?京城…京城人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他天天在廠裡忙得腳不沾地,管理協調一堆破事,收音機都好久沒空聽了,自然錯過了《小美滿》悄然火遍電台的浪潮。
“恁祖嬤,怎麼說話呢。”陳阿嬤聽著小兒子這“貶低”自己寶貝金孫的話,不滿地又拍了下桌子,震得信封都跳了一下,“什麼叫瞎哼哼?那是創作,藝術,懂不懂。你侄子那是天賦異稟。按阿野自己的說法,他上輩子是天庭掌管樂理的神仙,老太太現在對孫子的濾鏡厚得能穿透八堵牆,連陳野胡謅的“前世天庭樂神”人設都深信不疑,說起來還帶著一種與有榮焉的自豪。
陳文星沒理會老媽的護短,他腦子轉得飛快,像廠裡新裝的精密齒輪。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消化。但核心點他立刻抓住了:錢是真的,來源是阿野“創作”的歌,數額巨大,必須捂死。
他猛地一拍大腿差點拍到陳野頭上),點頭如搗蒜:“行阿我懂,媽,嫂子,你們做得對,這事絕對絕對得捂嚴實了,針尖大的縫都不能透出去”他思路異常清晰,瞬間就找到了最合理的擋箭牌,“對外,就一個字——我。就說是我在廠裡表現好,領導額外發的獎金,我現在管著跟外麵好幾個單位的接洽協調,有額外獎金,合情合理。省得招來那些紅眼病和麻煩精!”
他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主動把鍋攬得嚴嚴實實,顯得既仗義又可靠。陳文星心裡門清自家那幾個叔伯是什麼德行。當年陳野的阿公是被陳野太公撿回來的,後來太公去北邊打仗沒回來,陳野阿公沒人管十幾歲就被偏心眼的太奶奶逼得淨身出戶,那幾個所謂的“叔公”可沒少落井下石。這兩年聽說他們幾家過得緊巴,要是知道這邊憑空得了這麼大一筆錢,指不定能鬨出什麼幺蛾子來。這錢,必須是他陳文星憑本事掙的“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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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野在旁邊聽著,心裡給小叔點了個大大的讚:‘上道,小叔果然不愧是家裡最滑溜的泥鰍,這鍋背得心甘情願,有理有據’
接著,陳文星指著那信封問:“嫂子,這錢…你們打算咋辦?就這麼放家裡?”他皺了皺眉,“不安全吧?萬一被耗子啃了,或者…招賊?”
林秀芬本就沒什麼主見,看向婆婆。陳阿嬤也猶豫:“那…文星你說咋辦?”
“存銀行”陳文星果斷道,“明天我就帶嫂子去鎮上的信用社,開個折子存進去,放銀行裡生利息,以後大哥嫂子要是想做點小生意,或者其他的這筆錢就是本錢,安全又踏實”
存銀行。這個建議立刻獲得了林秀芬和陳阿嬤的高度認同。農村人,錢放銀行,那就是進了保險箱。這筆“巨款”的歸宿,就這麼定了下來。
時機正好,
陳野看大人們達成了核心共識,阿嬤和老媽也出去收拾東西,他趕緊從小板凳上溜下來,湊到小叔身邊,扯了扯他工裝衣角,小臉上堆起百分百“天真無邪”的甜笑,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說:“小叔…還有個事兒…想麻煩你一下下…”
“嗯?”陳文星此刻看這個大寶貝侄子,眼神都帶著金光,心情大好,也壓低聲音,“啥事?說!跟小叔還客氣啥?能辦的絕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