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野領著江晚、林婉瑩、蘇蘇和黃文文溜達到戲台邊時,那裡早已成了村裡的“老年活動中心”。條凳上坐滿了搖著蒲扇的阿公阿嬤,眯著眼,隨著咿咿呀呀的唱腔微微晃著腦袋。戲台周圍則是另一番光景——一群精力過剩的小崽子像沒頭蒼蠅似的瘋跑打鬨,尖叫聲此起彼伏。
唐曉白帶著她的“先頭部隊”陳芊芊、陳莉莉、王建平等正圍著一個扛著稻草靶子的糖葫蘆小販打轉,小眼神像鉤子一樣死死黏在那紅豔豔、亮晶晶的山楂串上。看到陳靜老師帶著大部隊過來,幾個小家夥倒是沒敢直接吵著要,隻是那渴望的眼神都快把小販的稻草靶子燒穿了。
“喲,一群小饞貓!”陳靜笑著點破。陳野也適時開口:“靜姐,她們想吃糖葫蘆。”
黃文文一看這陣仗,大姐頭氣質瞬間爆發,小手一揮,豪氣乾雲地對小販說:“老板,來二十串。”小販大叔正愁今天生意一般,一聽這“大單”,眼睛都瞪圓了,看著自己靶子上稀稀拉拉也就二十來串的存貨,樂得合不攏嘴:“好嘞,小姑娘大氣,這就給您裝好了!”
一串串裹著晶瑩糖衣的山楂果分發到在場每個小朋友手裡。曉白她們歡呼著,迫不及待地舔著那層脆甜的糖殼。黃文文手上還剩下好幾串,是給留在陳野家裡舍不得出來的許多多、陳曉曉和她同學的。陳靜和薑薑對這種咿咿呀呀的閩南大戲實在提不起興趣,一個是從小聽到大,另一個純粹是坐不住的主兒,兩人索性先帶著剩下的糖葫蘆回院子分派去了。
今晚的戲班子,據說是村裡一位早年去了新加坡發了財的同宗老阿公掏錢請的。台上正唱著《潑水成親》。蘇蘇是第一次接觸這種帶著濃鬱閩南風味的戲曲,雖然完全聽不懂唱詞,但那婉轉悠揚的曲調、演員們華麗的服飾和誇張的表演,都讓她看得入了神,大眼睛裡滿是新奇。
旁邊一位熱心的中年大媽,陳野依稀記得應該得叫叔婆,早就注意到陳野帶來的這幾個漂亮又聽不懂戲的城裡姑娘。她挪了挪凳子湊近蘇蘇和黃文文,操著帶濃重口音的普通話熱情地當起了現場解說:
“你們是阿野家的客人吧,你看啊,現在演到最要緊的地方嘍,這個富家小姐叫阿巧,她那個黑心肝的阿爹,把她許配給一個早就死掉的富商兒子啦,要她去跟死人拜堂成親配冥婚,作孽哦,阿巧不願意啊,在自己房間裡氣得潑水,結果好巧不巧,潑到路過的一個叫文鳳鳴的窮書生身上了。濕透了呀,然後麼,阿巧隻好請書生進來烘衣服,烘著烘著,看到書生衣服破了,又幫他補衣服……哎喲喂,這一來二去的,兩個人就看對眼嘍。最後阿巧她爹一看書生有才學,就反悔了那個死人的婚約,廢除冥婚舊約,促成相良緣。成全了這對有情人,大團圓,大團圓!”叔婆講得眉飛色舞,唾沫星子差點飛到前排,直接把人家戲台上後麵要唱的戲文也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陳野對這種慢悠悠的戲曲也屬於“看熱鬨不嫌事大”型,興趣缺缺。他坐在黃文文和蘇蘇中間的小板凳上,腦袋一點一點的。台上斑斕的燈光晃得人眼花,嗅著身邊兩位小姐姐身上傳來好聞的、混合著一點汗水體香和糖葫蘆甜香的氣息。他一會兒看看台上水袖翻飛,一會兒看看蘇蘇專注的側臉在燈光下美得不像真人,一會兒又看看黃文文那即使在昏暗光線下也難掩豔麗的輪廓,兩個小姐姐在從陳野的角度看過去真的是好美,美輪美奐,峰巒如聚,風景獨好……陳野看著兩個盛世容顏就困意如同潮水般湧來。
陳野昨晚又做了那個關於葉萱的焦慮夢,後半夜才睡著,天蒙蒙亮的時候才剛睡著一會兒沒多久又一大早被興奮的老媽揪起來,白天還被一群瓜娃子轟炸,陳野的小身板早就扛不住了。看著看著,他的小腦袋就小雞啄米似的點了起來,眼皮重得像掛了秤砣。
直到有些小朋友的家長陸續找過來接孩子,陳野才被周圍的嘈雜驚醒。一問時間,都快九點了!黃文文也覺得有點晚了,提議道:“走吧走吧,不聽了,回去睡覺。”
一行人告彆了熱情的叔婆,離開喧囂的戲台,踏上回陳家石條屋的土路。遠離了燈火和鑼鼓,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隻有遠處隱約的唱腔和夏夜的蟲鳴。昏黃的路燈間隔很遠,在地上投下一個個模糊的光圈,大部分路段都隱在黑暗中,全靠頭頂那輪不算明亮的月亮勉強照亮。
走著走著,陳野發現蘇蘇的情緒似乎不太對。剛才看戲時還挺投入,這會兒卻低著頭,腳步也慢了下來,周身籠罩著一股低氣壓。
“蘇蘇姐,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像不開心?”陳野仰著小臉問,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蘇蘇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哭腔,雖然努力克製著:“沒…沒什麼。就是……剛才那個戲……”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我在想,如果……如果那個富家女阿巧小姐,真的沒能躲過去,被她爹逼著和死人成了親……那她和那個書生,是不是就有情人終成陰陽兩隔,再也見不到了?那個書生……他會不會很傷心?會不會為了阿巧……做出些什麼傻事來?”她越說聲音越低,越說越投入自己腦補的悲情劇本裡,到最後,幾顆晶瑩的淚珠竟然真的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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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野看得目瞪口呆,內心瘋狂吐槽:我的老天鵝,蘇蘇姐這腦回路,這共情能力,這妥妥的戀愛腦晚期啊!人家明明是個大團圓結局,她愣是能腦補出一場生離死彆的苦情大戲,還把自己給繞進去哭上了?
昏黃的路燈下,一個穿著連衣裙的漂亮姑娘默默垂淚……這畫麵,配上陳野剛睡醒還有點漿糊的腦子,加上昨晚那個焦慮的夢魘殘留……他莫名地打了個冷顫。也不知是眼花了還是精神恍惚,他竟覺得蘇蘇身上那件淺色的連衣裙,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一點點變成了……刺目的、血紅色的鳳冠霞帔。那紅,紅得像血,紅得妖異,紅嫁衣和周圍的蟲鳴,似乎都變成了若有若無的嗩呐聲,嗚咽咽咽……
陳野瞬間覺得這炎炎夏夜都透著一股子陰冷氣,後背汗毛都豎起來了,
夭壽!該不會是最近沾了人家姑娘太多“福利”,畢竟誰家好人會又讓看光光的又讓又摟又抱的。現在冥冥之中遭報應了?可轉念一想又不對:我才六歲半!童言無忌童身無罪啊,難道我這45歲的重生老靈魂,自帶招惹阿飄體質?
被自己這想法小小“冒犯”了一下的陳野,看著還在默默垂淚的蘇蘇姐,一股惡作劇的念頭突然湧了上來——誰讓她剛才哭得那麼嚇人,嚇我是吧?我也嚇嚇你!
他停下腳步,拉了拉黃文文的衣角。黃文文以為小孩子又困得走不動了,很自然地彎腰把他抱了起來。陳野摟著黃文文的脖子,感受這黃文文博大的胸襟,轉回頭,對著落後幾步、還沉浸在悲情腦補裡的蘇蘇,用一種刻意放得平直、甚至帶著點空靈飄忽的語調開口:
“蘇蘇姐,你彆哭了。要不……我給你唱首歌吧?”
蘇蘇正需要安慰,雖然對象是個小屁孩,也讓她心頭一暖,帶著鼻音應道:“好啊……謝謝你小野。你想唱什麼歌呀?”
陳野腦子裡瞬間閃過剛才那“鳳冠霞帔”的驚悚幻覺和戲台喧囂的嗩呐聲。他清了清帶著睡意沙啞的嗓子,張口就唱,聲音在寂靜的小巷裡幽幽回蕩:
“正月十八黃道吉日非我所選,
鳳冠霞帔胭脂如血映我淚眼,
嗩呐聲咽紅蓋頭下世界傾斜,
良人非良此生已誤怎赴黃泉?
……
卯時那三裡之外翻起來
平仄馬蹄聲漸起斬落愁字開
說遲那時快推門霧自開
野貓都跟了幾條街上樹脖子歪
張望瞧她在等,
這村裡也怪把門全一關
又是文書生的鞋落在家門外
獨留她還記著切膚之愛屬是非之外,
這不下馬方才
那官人笑起來
那官人樂著尋思了半天
隻哼唧出個離人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