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4月28日,星期天。
武榮市體育場。
空曠的看台反射著清晨的陽光。草皮被曬得暖烘烘的,散發著一股好聞的青草氣息。
一輛舊中巴停在入口,車門“嘩啦”拉開,小李老師像隻護崽的母雞,率先跳下來,聲音清脆利落:“小朋友們,排好隊,手拉手,眼睛看老師,咱們到啦。”
緊接著,一群穿著統一“溪尾中心幼兒園”紅白運動服的小豆丁,嘰嘰喳喳、跌跌撞撞地湧了下來。那鮮亮的紅色,在空曠的體育場門口格外紮眼。為首的陳野,頂著一頭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摩根前刺發型,小臉努力繃著,想維持點“孩子王”的威嚴,心裡卻在瘋狂吐槽:恁阿嬤的,這顏色紅得跟剛出鍋的基圍蝦似的,配上這發型,活脫脫一隻炸了毛的小公雞。
“哇——好大的足球場。”林子豪第一個發出驚歎,小胖手指著前方那片巨大的綠色草坪,嘴巴張得能塞雞蛋。
“比十個幼兒園還大。”陳芊芊仰著小腦袋,脖子都快折斷了,試圖丈量這地方的邊界。
“陳野,那邊就是舞台嗎,我們要在上麵唱‘流血不流淚’嗎?”唐曉白蹦蹦跳跳,馬尾辮甩得像小鞭子,川辣妹子的嗓門穿透力十足。
“安靜,聽指揮。”陳野努力板著臉,模仿著小李老師的語氣,可惜在一群興奮的小鴨子嘎嘎叫的背景音裡,毫無威懾力。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悅耳的吉他聲,夾雜著一點慵懶的哼唱,從舞台側麵飄了過來。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舞台側翼的陰影裡,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簡單黑色t恤的男人,隨意地坐在一個裝音響設備的木箱上,正低頭調試著懷裡的吉他。他頭發略長,遮住了小半邊臉。陽光透過鋼架的縫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輪廓。
“哇,那個叔叔好帥。”江晚小聲驚呼,眼睛亮晶晶的。
“他在唱的啥,唱得……嗯,是還沒睡醒嗎?”許多多歪著腦袋,給出了自己的專業評價。
陳野眼皮一跳。活的許巍,《兩天》的前奏,他趕緊一把拽住蠢蠢欲動、想衝過去研究人家吉他弦的唐曉白:“彆過去,那是……是唱歌很厲害的許巍叔叔,在練功呢。”
許巍似乎聽到了動靜,抬起頭。看到一群穿著大紅運動服、像一簇簇小紅蘑菇擠在一起的小朋友,還有一個努力裝大人的小豆丁,他愣了一下,隨即嘴角彎起一個溫和的弧度,朝他們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叔叔好。”小朋友們稀稀拉拉地喊,帶著好奇和一點怯生生的興奮。
許巍笑了笑,沒說話,繼續低頭撥弄琴弦,那氛圍安靜得像一幅定格的畫。
“切,裝酷。”林子豪撇撇嘴,小聲嘀咕了一句,被陳野瞪了一眼才老實。
後台通道方向又傳來一陣喧嘩和腳步聲。一個穿著花裡胡哨夏威夷風襯衫、戴著蛤蟆鏡的男人,被幾個助理模樣的人簇擁著,風風火火地走過來,邊走邊用洪亮的川普對著手機喊:“……對頭,幺妹兒你放心,老子在武榮吃得好睡得好,就是這邊娃兒些,鬨騰得很,哈哈。”正是鄭鈞。
他一邊打電話一邊還不斷抬頭看著一群“小紅蝦米”堵在路中間,像一片移動的紅雲。
“哎喲,這就是竇哥兒說的開場小朋友哇?紅彤彤的,好喜慶嘛。”鄭鈞樂了,摘下墨鏡,露出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蹲下來平視著孩子們,“小朋友們,你們是來乾啥子的喲?”
“我們是來炸場的。”唐曉白叉著腰,川普對川普,氣勢一點不輸。
“炸場?”鄭鈞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要得,有魄力,比那邊那個小胖子有氣勢多了。”他順手一指旁邊的林子豪。
無辜躺槍的林子豪:“???”小胖臉瞬間垮了。
“叔叔,你唱歌好聽嗎?”許多多眨巴著大眼睛,發出了靈魂拷問。
“我?”鄭鈞挑眉,指著自己鼻子,“我唱《赤裸裸》,賊帶勁,想聽不?”
“不想。”許多多脆生生地回答,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我們陳老板說,等下我們要唱的歌才最炸。”
鄭鈞:“……”他哭笑不得地看向之前見過的陳野,“小陳老板,你們家這娘子軍,夠辣啊,一點麵子不給叔叔留?”
陳野捂臉,內心哀嚎:……多多,我謝謝你全家啊。
這時,一個穿著灰色連帽衫、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匆匆從旁邊走過,氣質有些憂鬱。他看到這熱鬨場景,腳步頓了頓,對小朋友們靦腆地笑了笑,又快步離開了,像一陣風。
“那個叔叔像我們李老師,戴眼鏡。”林婉瑩小聲說。
“那個叔叔也是要表演唱歌的,他有個歌叫《同桌的你》,挺出名的,”陳野解釋,“講讀書時候的故事。”
“哦……”小朋友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目光追隨著那個匆匆的背影。
舞台中央,屬於小朋友們的彩排正式開始。
陳野叉著腰,站在一群“小紅蝦米”前麵,努力讓自己顯得高大一點:“聽好了,等下音樂一起,就像我們練的那樣,站直,挺胸,頭抬高,聲音要亮,要凶,唱出我們搶零食的氣勢,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