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秘書的指節第二次叩響橡木門時,康羅伊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他對著黃銅鎮紙中自己的倒影迅速擠出一絲笑意——這是詹尼教他的“商人式鎮定”,嘴角上揚的角度剛好讓人看不出情緒波動。
“進來。”他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半度,就像浸過冰水的銀器。
穿著深灰色製服的秘書捧著銀盤走進門,銀盤裡瓷杯中的水蒸氣如晨霧般嫋嫋升起。
康羅伊瞥見早報頭版的鉛字時,鏡片後的瞳孔縮成了針尖——《黃金交易所淩晨驚變!
泰勒係五企遭血洗》幾個黑體字刺得他視網膜生疼。
“咖啡加了雙倍奶,先生。”秘書把托盤放在他手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西裝內袋——那裡裝著卡弗從長島寄出的信。
康羅伊注意到這個小動作,喉嚨裡輕輕歎了口氣。
三天前他親手把信封裝進秘書口袋時,特意在封口處滴了蠟,此刻蠟印邊緣細微的裂痕說明對方已經看過內容。
“卡弗的船應該已經過了蒙托克角。”他端起咖啡杯,杯壁的溫度剛好抵消了掌心的涼意,“霍普金斯的人會在新斯科舍接他嗎?”
秘書的喉結動了動:“是的,先生。淩晨三點收到無線電報,漁船已關閉所有燈光,預計日出前進入加拿大領海。”他停頓了片刻,從銀盤下抽出一個泛黃的信封,“這是卡弗留下的,他說……希望您能替他念一遍。”
康羅伊捏著信封的手指頓了頓。
信封邊緣還沾著海鹽的結晶,拆開時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信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在顛簸的甲板上寫的:“我完成了交易,也背叛了同行。願上帝寬恕我。”最後一行是用紅墨水畫的十字,墨跡暈開成了模糊的血點。
樓下突然傳來汽車鳴笛的尖嘯。
康羅伊抬頭看向牆上的掛鐘——七點十五分,比平時早了二十分鐘。
他知道,此刻華爾街的梧桐樹下已經擠滿了舉著報紙的交易員,他們的皮鞋跟敲擊在石板路上,聲音會像漲潮的海水般漫過整個金融區。
“接通新聞轉播。”他對秘書抬了抬下巴。
當黑白畫麵在胡桃木櫃的留聲機旁展開時,摩西·泰勒正拄著烏木手杖走上講台。
這位曾經掌控紐約四分之一黃金流通量的銀行家,今天穿了件過時的墨綠禮服,領口的蕾絲已經洗得發白。
他的手指扣著手杖頂端的象牙雕飾,指節泛著病態的青灰。
“我承認,在那次黃金操作中……我的判斷出現了偏差。”泰勒的聲音像生鏽的齒輪,每說一個字都要停頓片刻。
鏡頭掃過台下,《紐約先驅報》的記者已經舉起了相機,閃光燈的白光裡,康羅伊看見泰勒右眼皮在不受控製地抽搐——那是長期服用鴉片酊的後遺症。
“先生,三家主要股東的撤資函到了。”秘書突然遞來銀盤,最上麵的羊皮紙蓋著曼哈頓信托的火漆印。
康羅伊掃了眼簽名欄,唇角終於勾出半寸弧度。
他記得三個月前在第五大道的茶會上,這些股東還信誓旦旦地說“泰勒先生是華爾街的定海神針”,此刻墨跡未乾的撤資理由倒是統一得可笑:“為保障儲戶利益”。
留聲機裡傳來玻璃破碎的脆響——不知哪個記者碰倒了茶杯。
泰勒的喉結劇烈滾動著,突然舉起手杖指向鏡頭:“你們這些禿鷲!去年冬天是誰求著我……”話沒說完就被工作人員架下了台,畫麵裡隻餘下他的手杖摔在地上,象牙雕飾裂成兩半,露出裡麵塞著的半張股票憑證。
“一個人倒下容易。”康羅伊關掉留聲機,轉身看向落地窗外的克萊斯勒大廈尖頂,“難的是不讓彆人看清是誰推的。”
“所以你要我來做那個‘看得見的手’。”
梅隆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這位匹茲堡的銀行家穿著剪裁利落的深棕色西裝,袖扣是一對用賓夕法尼亞煤礦石打磨的鷹形徽章。
他手裡提著鱷魚皮公文包,走到康羅伊書桌前時,公文包在橡木桌麵上壓出一道淺痕。
康羅伊指了指對麵的高背椅:“要黑咖啡還是波本威士忌?”
“波本威士忌,加冰。”梅隆坐下來,公文包“哢嗒”一聲打開,露出裡麵整整齊齊碼著的股份轉讓書,“北美信貸聯盟的章程我改了三處。董事會席位保留六個,我要第三把交椅;否決權針對所有涉及單一地區超過兩百萬美元的貸款;還有……”他抬起眼,目光像賓夕法尼亞的礦燈般刺人,“你們的差分機平台,必須對我開放實時數據接口。”
康羅伊往梅隆的玻璃杯裡加了塊冰。
冰塊撞擊杯壁的脆響中,他想起費城實驗室那台會預言的機器——四個日期裡,1865年的墨跡至今未乾。
“可以。”他說,“但所有成員必須接入跨周期預測平台。表麵是共享模型,實則……”
“實則你們能看見每筆交易的動態。”梅隆接過話頭,杯中的波本威士忌泛起琥珀色的漣漪,“我明白。所以我才要否決權——至少讓你們知道,中西部不是任人收割的麥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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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筆尖戳穿羊皮紙的聲音在書房裡格外清晰。
當梅隆簽下最後一個字母時,窗外的陽光剛好爬上他的肩。
康羅伊注意到對方無名指內側的老繭——那是長期握賬本留下的痕跡,和自己左手小指的墨漬形成奇妙的對稱。
“現在咱們不隻是銀行家。”梅隆舉起酒杯,冰塊在波本威士忌裡發出細碎的爆裂聲,“是立法者。”
深夜十點,康羅伊站在書房落地窗前。
曼哈頓的燈火像撒了一地的碎鑽,其中一點幽藍格外刺眼——那是戰爭部駐紐約辦事處的窗戶。
他看見一個穿灰色風衣的男人站在樓下路燈下,仰頭時禮帽邊緣露出半張側臉:高挺的鼻梁,左眉骨有道三厘米長的疤痕。
“塞繆爾·格林。”秘書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戰爭部助理秘書,行政協調官。半小時前從華盛頓飛抵,入住沃爾多夫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