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九號清晨六點,長江750摩托車的引擎聲在農場門口響起。林逍戴著軍綠色頭盔,穩穩坐在駕駛座上,王小寶背著洗得發白的帆布包,緊緊抓著後座的扶手,帆布包裡除了換洗衣物和筆記本,還揣著林逍給的二十塊零花錢,被他用手帕層層包裹,藏在最內側。林父林母和沈歌站在門口送行,沈歌手裡攥著個油紙包,裡麵是剛烙好的白麵餅:“逍哥,路上餓了就吃餅,到了省城一定打個電話。”
“放心吧,照顧好自己。”林逍擰動油門,摩托車“突突”著駛上土路,卷起一陣塵土。王小寶回頭揮著手,直到農場的身影變成遠處的一個小點才轉過身來。從農場到縣城有三十多裡路,都是坑窪不平的土路,摩托車顛簸得厲害,王小寶死死咬著牙,卻難掩臉上的興奮——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還是去省城哈爾濱。
七點半左右,兩人抵達縣城汽車站。車站不大,土坯牆圍起的院子裡停著三輛綠色的客車,車身上印著“縣城—佳木斯”的字樣,車玻璃上沾著灰塵,車門處圍著一群扛著行李的旅客。林逍把摩托車停在車站旁的老張修車鋪,老張開這鋪子有些年頭了,跟林逍家是老相識,不用特意交代也會照看好。王小寶主動走上前,從林逍手裡接過帆布包和裝著證件的軍綠色挎包,穩穩扛在肩上——他已經二十歲,正是有力氣的年紀,這點行李根本不算什麼。兩人擠上客車,車票是提前一天托鎮上供銷社的熟人買的,兩人的座位在中間靠窗的位置,座位是木製的,鋪著一層薄薄的藍布墊。
八點整,客車準時出發。發動機發出沉悶的響聲,車身搖晃著駛出縣城,沿著砂石路往佳木斯方向開去。車廂裡坐得滿滿當當,大多是去佳木斯辦事的農民和工人,身上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空氣中混雜著汗味、煙草味和煎餅的香氣。前排有個大爺抱著一個竹籃,裡麵裝著幾隻活雞,時不時發出“咯咯”的叫聲;斜對麵的婦女在給懷裡的孩子喂奶,孩子哭鬨著,婦女輕聲哄著。
王小寶扒著車窗,好奇地看著外麵的風景。土路兩旁是成片的玉米地,玉米稈已經泛黃,隨風搖曳。偶爾能看到路邊的村落,土坯房錯落有致,村口有老人坐在石墩上抽煙,孩子們追著客車跑。林逍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腦子裡盤算著到了省城要辦的事:先找老周碰麵,再去農業大學拜訪張教授,敲定王小寶的學習事宜,還要結清種雞和小雞的尾款,最後得抽時間給沈歌買件結婚禮物。
客車行駛了三個多小時,中午十一點半抵達佳木斯汽車站。車站比縣城的氣派多了,青磚砌成的候車大廳,門口掛著“佳木斯汽車站”的紅色牌匾,進出的旅客絡繹不絕。兩人找了個路邊攤,各買了一碗豆腐腦和兩個饅頭,匆匆吃完就趕往火車站。佳木斯火車站更大,候車大廳裡人頭攢動,牆上掛著“熱烈慶祝黨的十二大勝利召開”的橫幅,廣播裡反複播放著列車時刻表和注意事項。
兩人的火車票是下午一點半開往哈爾濱的,硬座票,票價三塊八一張。候車的時候,林逍特意叮囑王小寶:“把錢看好,藏在貼身的地方,火車站和火車上魚龍混雜,小心小偷。”王小寶連忙點點頭,下意識地摸了摸帆布包內側的手帕包,又把肩上的軍綠色挎包緊了緊。一點十分,開始檢票進站,兩人跟著人流往前走,王小寶始終走在前麵半步,幫林逍擋開擁擠的人群。鐵軌旁停著一列綠色的火車,車身上印著“k402佳木斯—哈爾濱”的字樣,車窗擦得鋥亮,比客車氣派多了。
兩人的座位在12號車廂的中間位置,三人座的中間和靠過道的位置。靠窗的位置已經坐了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穿著藍色的中山裝,手裡捧著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看到兩人過來,禮貌地往裡麵挪了挪。林逍道了聲謝,王小寶主動坐到中間,把靠過道的位置讓給林逍,方便他照看行李。放好行李後,他還細心地把帆布包塞在座位底下,用腳輕輕踩著,確保不會被人輕易碰到。
火車準時開動,“哐當哐當”的聲音伴隨著輕微的搖晃,讓人心安。車廂裡的氛圍比客車熱鬨多了,大多是長途旅客,帶著各種行李,有的把行李塞在座位底下,有的放在頭頂的行李架上。林逍旁邊的座位上,兩個中年男人正在下棋,棋盤是畫在硬紙板上的,棋子是用木頭刻的,周圍圍了一圈看棋的人,時不時有人喊“跳馬”“拱卒”;斜後方有個大媽在織毛衣,毛線球放在腿上,手指靈活地穿梭著;還有幾個年輕人在討論著高考的事,臉上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氣味,有泡麵的香味、煙草的味道、汗味,還有人帶的醃菜的味道,這些味道混雜在一起,構成了火車車廂獨有的氣息。廣播裡偶爾會播放歌曲,大多是《東方紅》《歌唱祖國》之類的紅色歌曲,有時還會播報前方到站的信息和注意事項。王小寶一開始還扒著車窗看風景,後來實在困了,靠在林逍的肩膀上睡著了,嘴角還帶著微笑,大概是做了個去省城的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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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逍沒有睡,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他常年在山裡打獵,練就了敏銳的觀察力,車廂裡的人形形色色,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斜前方的一個男人。這個男人穿著灰色的外套,戴著一頂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手裡拿著一份報紙,卻半天沒有翻一頁,眼睛時不時瞟向周圍旅客的行李和口袋,一看就不對勁。
下午四點多,火車經過一個小站,停了五分鐘。上車的人不多,那個鴨舌帽男人卻突然起身,裝作去廁所的樣子,慢慢往林逍這邊移動。林逍心裡一緊,悄悄推了推王小寶,王小寶揉著眼睛醒來,剛要說話,就被林逍用眼神製止了。鴨舌帽男人經過林逍座位時,腳步頓了一下,目光落在了王小寶放在腿上的帆布包上,那正是裝錢的地方。
林逍不動聲色,手悄悄放在了座位底下,那裡放著他的軍綠色挎包,裡麵裝著民兵副團長的證明和一些證件。鴨舌帽男人走到廁所門口,並沒有進去,而是轉身往回走,經過王小寶身邊時,突然伸出手,飛快地往帆布包內側伸去。王小寶雖然年紀小,但警惕性不低,感覺到有人碰自己的包,立刻按住了包口,大喊一聲:“你乾什麼!”
鴨舌帽男人沒想到這個年輕人反應這麼快,愣了一下,還想強行把錢掏出來。林逍早就做好了準備,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了鴨舌帽男人伸在帆布包裡的手,食指和拇指精準扣住對方的中指。男人的手指纖細,林逍稍一用力,就聽到“哢嚓”一聲輕響,男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我的手指!我的手指斷了!”
車廂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這裡。下棋的停了棋,織毛衣的放下了針,看風景的轉過了頭。鴨舌帽男人疼得臉色慘白,額頭上布滿了冷汗,掙紮著想要掙脫,卻被林逍死死按住,動彈不得。“你是小偷,還想偷我弟弟的錢!”林逍冷聲道,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威懾力。
“你胡說!我不是小偷!是他冤枉我!”鴨舌帽男人狡辯道,試圖引起周圍人的同情。然而,剛才他鬼鬼祟祟的樣子,不少人都看在眼裡,隻是敢怒不敢言。一個大爺小聲說:“我剛才就看見他盯著這孩子的包看了。”另一個年輕人也附和道:“我也看見了,他根本不是去廁所,就是在偷東西。”
就在這時,從車廂連接處過來了五六個男人,一個個穿著流裡流氣,為首的是個光頭,脖子上掛著一條粗粗的金項鏈,看到鴨舌帽男人被抓,大聲喊道:“放開我兄弟!你知道我們是誰嗎?敢在這火車上動手,不想活了?”周圍的人看到這陣仗,都嚇得往後退了退,剛才說話的大爺也閉上了嘴,生怕惹禍上身。
鴨舌帽男人看到同夥來了,立刻囂張起來:“哥,就是他!他把我手掰斷了,還誣陷我是小偷!快幫我報仇!”光頭男人瞪著林逍,惡狠狠地說:“小子,識相的就趕緊放開我兄弟,再賠五百塊醫藥費,不然今天讓你橫著下火車!”
林逍麵不改色,從挎包裡掏出一個紅色的小本子,舉在手裡,大聲說:“我是農場民兵副團長,奉上級命令執行任務,你們公然在火車上偷竊,還敢聚眾鬨事,是不是想對抗組織?”紅色的小本子封麵上印著“民兵副團長證”幾個字,雖然不大,但在燈光下格外醒目。
光頭男人等人看到證件,臉色瞬間變了。在那個年代,民兵的地位很高,而且林逍的證件看起來很正規,他們心裡頓時沒了底。周圍的旅客看到林逍有身份,膽子也大了起來。剛才下棋的大爺站出來說:“對!我們都看見了,是他們偷東西在先!”那個戴眼鏡的年輕人也說:“我可以作證,這個鴨舌帽男人確實在偷東西。”
越來越多的人站出來作證,有的旅客還主動圍了過來,把光頭男人等人團團圍住。“把他們抓起來!交給乘警!”“這種小偷就該好好教訓!”人群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喊聲。光頭男人等人看著憤怒的人群,再看看林逍手裡的證件,嚇得腿都軟了,剛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一個個低著頭,不敢說話。
這時,乘警聞訊趕來。乘警穿著製服,腰間彆著警棍,看到現場的情況,立刻問道:“怎麼回事?誰在鬨事?”林逍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又出示了自己的民兵副團長證和旅客們的證詞。乘警檢查了鴨舌帽男人的手,發現確實斷了,又詢問了幾個證人,確認了事情的真相,當即拿出手銬,把光頭男人等六人都銬了起來。
“多謝同誌配合我們工作。”乘警對林逍說,“這些人我們會帶回派出所處理。”林逍點點頭:“辛苦你們了,隻是看他們這架勢,怕是慣犯了。”乘警歎了口氣,無奈地說:“沒辦法,現行法規對這類小偷小摸的懲戒力度有限,隻能多拘留幾天。”林逍沒再多說,心裡卻暗自想到:等明年1983年嚴打開始,這種屢教不改的慣犯,肯定逃不了重罰,到時候才能真正震懾住這些人。他知道嚴打的消息是上次去公社開會時,聽書記私下提過一句,屬於還未公開的政策方向,自然不能跟乘警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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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警帶著小偷離開後,車廂裡恢複了熱鬨。旅客們都圍過來稱讚林逍勇敢,那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說:“同誌,你真厲害,要是換了彆人,肯定被他們欺負了。”林逍笑了笑:“都是應該做的,維護治安是每個人的責任。”王小寶躲在林逍身後,既害怕又自豪,剛才的場景讓他心有餘悸,但想到哥哥把小偷製服了,又覺得特彆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