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給了賈詡三天時間,但他隻用了一夜。
第二日天色微明,賈詡便再次出現在了書房之外。他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的儒衫,但整個人的精神麵貌,卻已截然不同。昨日的他,像是一柄藏於鞘中的古劍,鋒芒內斂,帶著歲月沉澱的鏽跡與塵埃;而今日的他,則如古劍出鞘,雖無寒光四射,那股深藏於骨子裡的銳利與冰冷,卻已然在眉宇間凝聚,讓人不敢直視。
他手中捧著那疊林淵昨日交給他的卷宗,一夜未眠,雙眼之中布滿了血絲,但眼神卻亮得驚人。
林淵早已在書房等他,案上的茶水,正冒著恰到好處的熱氣,仿佛算準了他會提前到來。
“主公。”賈詡進門,將卷宗恭敬地放回書案之上,行了一禮。
“文和,坐。”林淵指了指對麵的席位,“看了一夜?”
“是。”賈詡沒有客套,直接落座,“主公的布局,遠比詡想象中,要更深,更廣。”
他指的是那三部暗樁。他本以為,這隻是林淵安插在長安城內的耳目,可當他看完卷宗後,才驚覺其恐怖之處。“眼”部遍布市井,監察百官動向;“耳”部深植於各家府邸的仆役之中,能探聽到最私密的談話;而最可怕的“喉”部,竟已滲透進了朝堂,能不動聲色地引導輿論,甚至影響一些中下層官員的決策。
這根本不是一個簡單的情報網絡,這是一個足以操控人心的無形巨手。
“些許微末伎倆,讓文和見笑了。”林淵端起茶杯,語氣平淡。
“主公過謙了。”賈詡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敬畏,“有此三部在手,長安城內,確可稱得上是固若金湯。但……”
他話鋒一轉,站起身,走到了牆邊那副巨大的輿圖前。
“長安,是根。根要深,土要固。如今根已紮下,但周圍的土壤,卻並非鐵板一塊。”他的手指,在輿圖上,以長安為中心,畫了一個圈,“主公以雷霆之勢掃平董、李,又以仁政安撫萬民,民心已然歸附。然則,盤踞關中數百年的士族門閥,他們的心,卻未必在此。”
“他們就像田裡的稗草,看似無害,卻會悄悄吸走莊稼的養分。他們不會公然反叛,卻會在暗中掣肘,陽奉陰“陰”違。主公的政令,出相國府是十分,到了郡縣,可能隻剩七分,落到鄉裡,怕是連五分都不到。長此以往,根基必受其損。”
林淵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賈詡的這番話,與他自己的判斷不謀而合。他雖然有【姻緣天書】可以洞察人心向背,但如何應對這盤根錯節的複雜局麵,卻需要真正的大智慧。
“那依文和之見,當如何?”
“攘外,必先安內。”賈詡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冷靜,“袁紹大軍壓境,看似心腹大患,實則不過是疥癬之疾。虎牢關有趙將軍之勇,足以拒敵於國門之外。我軍隻需堅守,以逸待勞,不出三月,袁軍糧草不濟,其勢必衰。屆時,我軍再尋機破之,可一戰而定河北之勢。”
“我軍真正的隱患,不在東方,而在西方。”
賈詡的手指,順著渭水,一路向西,重重地點在了輿圖上那片廣袤的土地上。
“涼州!”
林淵的目光,微微一凝。
“主公起於西涼,根基亦在西涼。馬騰將軍雖已歸心,其忠勇,天下共知。然,馬將軍一人,代表不了整個涼州。”賈詡的聲音,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精準地剖析著局勢的要害。
“其一,涼州乃天下精騎輩出之地,是主公最重要的兵源與戰馬產地。若涼州不穩,我軍便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難以持久。”
“其二,涼州地處偏遠,民風彪悍,羌胡雜處,關係錯綜複雜。如今主公平定關中,威震天下,涼州各方勢力,表麵臣服,內心卻未必沒有異動。尤其是……”賈詡的手指,在“金城郡”的位置上,輕輕敲了敲,“韓遂,韓文約。”
林淵的識海中,【姻緣天書】上關於韓遂的影像一閃而過。那團灰色的“智謀”氣運,以及其中隱藏的,對馬騰的那一絲“野心”之線,再次變得清晰。
“此人與馬將軍齊名,並稱‘涼州雙雄’,其人心思詭詐,反複無常。如今馬將軍得主公重用,威望日隆,韓遂心中,豈能沒有猜忌與嫉恨?他就像一條潛伏在主公臥榻之側的毒蛇,平日裡看似無害,可一旦主公與袁紹在前線戰事焦灼,無暇西顧,他便極有可能從背後,狠狠咬上一口。屆時,我軍腹背受敵,關中危矣!”
一番話,字字珠璣,如暮鼓晨鐘,敲在林淵心頭。
他一直將重心放在如何應對袁紹和曹操這兩大巨頭之上,對於涼州,隻覺得有馬騰在,便可高枕無憂。直到此刻,經賈詡這一點撥,他才悚然驚覺,自己這個最大的後方基地,竟埋藏著如此巨大的隱患。
這便是頂級謀士的價值。他們能看到的,永遠是尋常人看不到的,那潛藏於冰山之下的,致命的危機。
“其三,”賈詡的聲音愈發冰冷,“涼州,不僅是我軍的後院,更是一柄可以直插敵人心臟的利刃。主公請看,”他的手指順著輿圖繼續向西,劃過一條虛幻的路線,“此乃絲綢之路。若能徹底掌控涼州,打通西域,主公所能獲得的,將不僅僅是戰馬與兵源。源源不斷的財富,以及一個讓中原所有諸侯都望塵莫及的巨大市場,都將為主公所有。以西域之財,養關中之兵,待時機成熟,東出潼關,天下誰可爭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