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府的後花園,與前廳的喧囂判若兩個世界。
月光如水,靜靜地流淌過亭台的飛簷,灑在假山嶙峋的怪石上,投下斑駁而深邃的影子。空氣中浮動著晚香玉和茉莉混合的冷香,間或夾雜著幾聲清脆的蟲鳴,越發襯得此地幽靜。一池碧水,被晚風吹皺,將天上的冷月揉碎成一池粼粼的銀光。
林淵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花園的入口。他沒有立刻走進去,而是靠在一株桂樹的陰影下,像一塊融入了夜色的石頭。他身後的兩名親兵,也學著他的樣子,各自找好了隱蔽的位置,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頭兒,這地方安靜得瘮人,真會有刺客?”一名親兵壓低了聲音,話語裡帶著幾分不解。
前廳裡美酒佳肴,歌舞升平,那才是享受的地方。這黑燈瞎火的後花園,除了蚊子多點,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好待的。
“越是安靜的地方,越容易藏匿殺機。”林淵的聲音平淡,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前廳人多眼雜,高手過招,動靜太大。若真有亡命之徒,這裡才是他們潛伏等待的最好地點。你們兩個,去那邊假山後頭守著,記住,隻看不動,有任何風吹草動,學一聲鳥叫即可。”
“喏。”
兩名親兵不敢怠慢,躬身領命,貓著腰,迅速消失在假山錯落的陰影裡。
支開了最後的視線,林淵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甲胄,確保金屬甲片不會因為走動而發出不合時宜的聲響,然後邁步走進了花園。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踩得極穩,看上去就像一個儘忠職守、在仔細巡查每一寸土地的禁軍守備。他的目光掃過花叢,掃過廊柱,最終,定格在了池邊那座名為“鳳儀亭”的八角小亭。
亭中,有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女子,她穿著一身為獻舞而準備的華麗舞衣,層層疊疊的輕紗在月光下泛著朦朧的光暈,金線繡成的鳳凰在裙擺上若隱若現,仿佛隨時會振翅飛去。她梳著華麗的飛仙髻,珠翠環繞,流蘇輕垂,每一件首飾都價值不菲,將她本就絕色的容顏,襯托得如同月宮中的仙子。
可這位仙子,此刻卻沒有半點將要登台獻藝的喜悅。
她隻是靜靜地坐在亭中的石凳上,背對著花園的入口,麵向著那片被月光照亮的池水。她沒有唉聲歎氣,也沒有垂淚,隻是那樣坐著,一動不動,仿佛一尊精美絕倫卻失去了靈魂的玉雕。她的整個身體,都散發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孤寂與茫然。
林淵知道,那就是貂蟬。
他沒有徑直走過去,那太過唐突。他繞著水池,從另一側不緊不慢地踱步,皮靴踩在青石板上,發出輕微而有節奏的聲響。
“嗒…嗒…嗒…”
這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亭中的身影,終於動了。她像是受驚的林中鹿,猛地回過頭來,一雙剪水秋瞳裡,盛滿了驚慌與戒備。
四目相對。
林淵看到了那張令呂布魂牽夢繞的臉。美,確實是美到了極致,足以讓任何男人為之瘋狂。但在那驚心動魄的美麗之下,他更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深處的憂愁,以及對自己命運無法掌控的無助。
這無助,便是他要找的縫隙。
“什麼人?”貂蟬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下意識地將雙手攏在袖中,身體微微向後縮了縮。
“禁軍守備林淵,奉相國大人之命,巡查府內防務,以防宵小之輩驚擾了宴會。姑娘深夜在此,倒是讓在下嚇了一跳,還望恕罪。”
林淵抱拳行禮,姿態恭敬,言語間將董卓抬了出來。這既是表明身份,也是一種無形的威懾。
聽到是相國府的人,貂蟬眼中的驚慌稍稍退去,但戒備之意未減。她站起身,微微福了一禮:“原來是相國府的將軍,小女子在此等候家父傳喚,準備為席上貴客獻舞,不想驚擾了將軍。”
她的聲音清冷如玉,帶著一絲疏離。
林淵沒有再靠近,隻是站在亭外幾步遠的地方。他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前廳方向,隱約能聽到呂布那粗豪的笑聲傳來,他笑了笑,語氣仿佛在閒聊。
“王司徒為國操勞,真是用心良苦。為了犒勞溫侯這樣的國之棟梁,竟舍得讓姑娘這般的絕色,也來這凡塵俗世中獻舞。”
這話聽上去像是在恭維,誇讚王允,也誇讚貂蟬。
貂蟬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她沒有接話,隻是輕聲說道:“為義父分憂,是女兒家分內之事。”
“分內之事?”林淵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針,輕輕地刺了過去。
他向前走了一步,恰好站在了亭子的廊柱陰影下,半邊臉隱在黑暗裡。他壓低了聲音,那聲音仿佛是從地底冒出來的,帶著一股蠱惑人心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