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樓之上,傳令兵領命而去,腳步聲消失在樓梯的拐角。
趙雲依舊站在林淵身側,眉頭緊鎖,他想不通,為何主公要將王允這位文官之首,請到這兵戈相見的陣前來。更想不通,那所謂的“九鼎八簋之宴”,究竟是何用意。
林淵沒有解釋,隻是負手而立,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城下那個盤膝而坐的黑甲身影。
夏侯惇。
曹操的千裡駒,軍中宿將,以勇烈聞名。這樣一個人,此刻卻像個賭氣的莽夫,坐在自家門前耍賴。
這當然不是耍賴。
這是一種極為高明的施壓。他以一人之身,代表著曹操的五千精騎,將自己置於“險地”,反倒占據了道義和氣勢上的高點。你林淵若是不敢派人出來,便是心虛膽怯。若是派個無名小卒,便是瞧不起他夏侯惇,瞧不起他身後的曹操。若是派個猛將,萬一言語不合動起手來,無論勝負,都落了下乘。
這是一個陽謀,一個用勇夫之形,行的卻是謀士之事的陽謀。
不多時,一陣急促而沉穩的腳步聲傳來。王允在兩名家仆的攙扶下,氣喘籲籲地登上了鐘樓。他那身紫色的朝服已經換過,整理得一絲不苟,頭上的進賢冠也戴得端端正正,隻是急促的趕路讓他額頭見了汗,花白的胡須也有些淩亂。
“將軍,喚老臣前來,所為何事?”王允喘著氣,目光順著林淵的視線望向城外,當他看到那黑壓壓一片的曹軍,以及坐在吊橋前的那道身影時,臉色不由一白。
“王司徒,來得正好。”林淵轉過身,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城下有客,自稱是曹孟德麾下。客既上門,我等身為主人,豈能失了禮數?”
他指了指城下的夏侯惇:“他想喝酒,我便請他喝。不但要請,還要用最高規格的禮節來請。”
王允順著林淵手指的方向,看清了夏侯惇的舉動,又聽到林淵的話,這位在官場沉浮了一輩子的老狐狸,瞬間就品出了其中的味道。他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九鼎八簋……”王允喃喃念著這四個字,呼吸都變得粗重了。
那是天子祭祀、宴請諸侯的最高禮儀。
林淵這是要做什麼?
他這是在告訴城下的夏侯惇,告訴他身後的曹操:這裡是長安,是天子腳下。我林淵,如今是代天子,宴請你這位遠道而來的“諸侯之使”。
這杯酒,你夏侯惇敢不敢喝?你曹操,受不受得起?
這一手,釜底抽薪,反客為主,實在是妙!實在是……狂!
王允隻覺得一股熱血從胸膛直衝頭頂,昨夜因董卓之死而生的狂喜,此刻竟被一種更加強烈的,參與到一場驚天博弈中的興奮感所取代。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在朝堂之上與政敵引經據典,唇槍舌戰的崢嶸歲月。
“老臣,明白了!”王允對著林淵,深深一揖,腰杆挺得筆直,“將軍放心,這杯酒,老臣親自去敬!”
林淵點了點頭。
他要的就是王允這個態度。也隻有王允,這位當朝司徒,漢室三公,才有資格去主持這場“鴻門宴”。
王允不再多言,轉身便下了鐘樓。
半個時辰後。
長安東門那洞開的門洞內,響起了一陣莊嚴肅穆的鐘磬之聲。
盤膝坐在橋頭的夏侯惇猛地睜開獨眼,朝城門內望去。
隻見一隊身著漢代古禮服飾的謁者,手持節杖,從中門魚貫而出,分列兩旁。緊接著,王允身著他那身代表著三公身份的絳紗袍,頭戴遠遊冠,在兩名侍者的攙扶下,一步一步,緩緩走了出來。他的身後,跟著一隊侍女,人人手中都捧著精致的漆盤,盤中是青銅打造的食鼎與酒爵。
這陣仗,讓城外的五千曹軍,都看傻了。
他們是來打仗的,還是來參加祭天大典的?
夏侯惇的臉色,第一次變了。他本想用自己的豪勇之氣,給長安城的新主人一個下馬威,卻沒想到,對方根本不接招,直接把規格提到了他無法應對的高度。
王允一直走到吊橋的另一頭,與夏侯惇隔著數丈的護城河相望。他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種長輩看待晚輩的眼神,打量著夏侯惇,聲音朗朗,傳遍四野。
“老夫王允,忝為漢室司徒。聞曹將軍麾下使君遠來,我家林將軍特備九鼎之宴,代天子聊表寸心。不知夏侯將軍,可敢過橋,飲此一杯?”
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代天子”、“九鼎之宴”、“敢不敢”。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夏侯惇的心頭。
他夏侯惇,不過是曹操麾下的一員將領。他有什麼資格,飲這天子之宴?他若是喝了,傳出去,就是他曹操有不臣之心,是他夏侯惇僭越犯上。他若是不喝,就是他膽怯了,怕了,之前那番豪勇姿態,就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夏侯惇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進退兩難。他死死盯著王允那張掛著得體微笑的老臉,從那雙渾濁的眼睛裡,他看到了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戲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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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了,從他坐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輸了。
良久,夏侯惇從地上一躍而起,對著城樓的方向,抱了抱拳,聲音乾澀。
“司徒公盛情,惇,心領了。隻是軍務在身,不敢耽擱。今日得見長安氣象,已不虛此行。這杯酒,待他日我家主公親至,再與林將軍共飲!”
說罷,他不再有片刻停留,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回本陣,翻身上馬,大手一揮。
“撤!”
五千精騎,來時如風,去時如電,沒有絲毫拖泥帶水,轉眼間便化作遠方的一道黑線,消失在了地平線的儘頭。
城樓之上,趙雲看著曹軍退去,心中那塊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他看向身旁那個從始至終都雲淡風輕的年輕人,眼神裡,除了敬佩,更多了一分深深的敬畏。
不戰而屈人之兵。
主公的手段,已經超出了他對戰爭的理解。
……
曹軍退去,長安城的秩序,在林淵強有力的掌控下,迅速恢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