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厚重的紫檀木門隔絕了風雨的嗚咽,卻關不住門外走廊壓抑翻湧的暗流。仆婦們跪在冰冷的地磚上,濕冷的抹布反複刮擦著青金石地麵粘稠的餿水殘跡,每一次摩擦都發出令人牙酸的“滋啦”聲,混合著胖廚娘壓抑的啜泣,在沉水香、血腥與濃烈餿臭交織的窒息空氣中發酵。
顏清璃蜷縮在角落,心口緊貼著那枚汙泥包裹的戒指。烏金戒圈和白玉戒麵上“知”字的鋒利棱角深深硌進皮肉,尖銳的痛感奇異地切割著混沌,帶來一絲冰冷的清明。楚昊然倉惶逃離時撞在供桌上的悶響餘音,楚母眼中那淬毒般、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毀滅性殺意,都在無聲地嘶吼:這枚從汙穢深淵中重見天日的印章戒指,就是點燃地獄的引信。而她,正死死攥著它。她將自己縮得更緊,沾滿汙泥、血痂和鏽屑的手臂環抱著膝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慘白如骨。戒指堅硬的輪廓和心口那點穿透汙泥的瑩白微光,是她對抗這無邊絕望的最後支點。
胖廚娘抖如篩糠,笨拙地收拾翻倒的餿水桶,黏膩刺鼻的黃綠色糊狀物被胡亂刮回桶裡。油膩的圍裙邊角不時蹭過顏清璃蜷縮的腿,帶來惡心的滑膩感。當桶被勉強扶正,廚娘試圖拖動它時,沉重的桶底刮過光滑的地麵——
“當啷!”
一個硬物從桶沿滾落,掉在顏清璃腳邊渾濁的汙水窪裡,濺起幾點汙濁的油星。
是枚假牙。
陶瓷齒冠沾滿新鮮濕泥和可疑的暗紅汙漬,金屬基托在昏暗搖曳的燭光下泛著冰冷的死寂光澤。邊緣處,一道細微的接縫在汙垢的遮掩下若隱若現。
顏清璃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間釘死在那枚假牙上。門外走廊…楚父因佛堂突變驚愕大張的嘴…掉落…是它!就在胖廚娘下意識地、惶恐地彎腰去撿的瞬間,顏清璃那隻沾滿汙泥血汙的手,如同垂死毒蛇探出的獠牙,爆發出殘存的所有力氣,快如閃電般搶先一步將其狠狠攥入掌心!動作迅猛得隻帶起一陣微弱的餿水腥風。冰冷的金屬觸感混合著汙水的滑膩與那絲可疑的暗紅粘稠,瞬間刺透她緊繃的神經末梢!
“哎!那…那是老爺的…”胖廚娘驚愕低呼,渾濁的眼睛裡滿是天塌地陷般的惶恐。
“滾!”楚母冰冷如萬年玄鐵的聲音從佛龕方向砸來,帶著未消的暴怒餘燼,如同冰錐鑿穿凝滯的空氣,“收拾完立刻滾!再多一句廢話,明天你就去替她吃餿水!”她的目光並未真正落在抖如糠篩的廚娘身上,仿佛那隻是一隻惹人生厭的蠅蟲,然而那股無形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威壓讓空氣都沉滯了幾分。
胖廚娘嚇得魂飛魄散,臉色死灰,再不敢多看一眼,和另外兩個噤若寒蟬的仆婦手腳並用地加快動作,胡亂將最後一點汙跡抹去,如同躲避地獄惡鬼般,連滾帶爬地逃出了這令人窒息的佛堂。沉重的木門再次“哐當”一聲巨響關閉,徹底隔絕了外界的最後一絲光線與聲響,也將顏清璃和那枚冰冷的、如同微型棺材的假牙,重新鎖進絕望的死寂牢籠。
佛堂內,隻剩下長明燈芯燃燒的細微劈啪聲和她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空氣裡沉澱著令人作嘔的混合氣息——濃烈的沉水香試圖覆蓋卻徒勞無功的血腥、餿臭,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金屬鏽蝕腥氣。她緩緩攤開沾滿汙泥和暗紅汙跡的手掌,餿水和血汙的混合物從指縫滴落,在冰冷的地磚上砸開一朵朵絕望的暗花。掌心赫然躺著兩樣決定命運的物品:左邊是汙泥覆蓋、唯露“知”字鋒芒的烏金白玉戒,那一點瑩白在昏暗中倔強閃耀,是父親遺誌與母親靈魂的烙印;右邊是沾著濕泥與可疑暗紅血汙的假牙,冰冷的金屬質感透過汙泥傳來,沉甸甸地如同握著楚家最肮臟的秘密。
假牙入手冰涼沉重,帶著一種不祥的死物氣息。她指尖試探性地、極其緩慢地撫過金屬基托與陶瓷齒冠的接縫處——那道肉眼難辨的細微縫隙。觸感微凸,指腹下竟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迥異於冰冷金屬的…持續溫熱?仿佛其內部有精密的儀器正在運行,散發著源源不斷的、微不可察的餘熱,如同黑暗中的毒蛇吐信。
這異常的溫熱讓她心臟驟縮!她毫不猶豫,屏住呼吸,將假牙緊緊貼上耳廓——
“滋…沙……”
一段微弱、失真、帶著強烈電流乾擾雜音的語音片段,如同鬼魅的囈語,毫無預兆地鑽入她的耳膜,斷斷續續,如同信號即將中斷的死亡電台:
“……h9…口服代謝物濃度…嚴重超標…必須…立刻掩蓋……”一個模糊的男聲,刻意壓低的語調裡帶著實驗室報告般的刻板,卻又透出無法掩飾的急促和深切的恐慌,“……改用…toxint8注射替換……周秘書提供的新配方…她親筆改良過……效果更隱蔽……代謝殘留可完美模擬…食物中毒症狀……記住…靜脈注射…劑量…絕對不能錯……否則……”
聲音戛然而止,仿佛被無形的剪刀驟然剪斷線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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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xint8!周秘書親筆改良的配方!靜脈注射!
這幾個詞如同淬了劇毒、燒紅的冰錐,狠狠鑿穿顏清璃的耳膜,瞬間刺透了她搖搖欲墜的神經壁壘,直抵靈魂深處!父親顏允丞突發性心梗、醫院那份語焉不詳卻標注著“急性中毒”的冰冷報告、楚家偽造的“精神崩潰需長期注射鎮靜劑”的病曆記錄……所有零碎的畫麵和冰冷的字句,被“toxint8”、“周秘書”和“靜脈注射”瞬間點燃、串聯、引爆!真相像一道慘白的閃電,劈開了所有的迷霧!
原來如此!
父親根本不是簡單的“突發心梗”!是謀殺!是一場精心策劃、用最惡毒的化學毒劑執行的、偽裝成醫療程序的謀殺!周秘書——父親的秘書,那個永遠隱在楚家陰影裡、如同精密冰冷儀器的女人!她不僅竊取機密,她竟然親手調配毒藥!改良配方!幫助楚家掩蓋這滔天的罪行!楚家不僅要謀奪顏氏基業,更要徹底抹去父親的存在,甚至將臟水潑回死者身上!這枚假牙…是楚父的移動錄音機?還是某個精密竊聽裝置?它無意間、或者因某個致命的意外,錄下了這足以將楚家和周雅釘死在罪惡深淵的、來自地獄核心的對話!
巨大的震驚和滔天的憤怒如同沸騰的岩漿在她胸腔奔湧、炸裂,燒得她指尖都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她捏著假牙的指節因極致的用力而發出細微的“咯咯”聲,慘白得毫無血色,冰冷的金屬幾乎要嵌進皮肉深處。周雅…周雅!這個蛇蠍女人如同用滾燙的烙鐵,在她滴血的心上刻下永不磨滅的血紅印記!
就在這極致的情緒風暴席卷她全身的刹那!
假牙金屬基托與陶瓷齒冠接縫深處,那點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幽綠信號燈,極其微弱地、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緊接著,毫無征兆地,瞬間跳轉成了刺目欲盲的猩紅!
紅燈瘋狂地、無聲地閃爍著,頻率越來越快,如同垂死掙紮的心臟進入了最後的狂亂搏動,又像是某種毀滅程序啟動了不可逆轉的倒計時,在這死寂的佛堂裡,在她緊貼耳廓的掌心,投下詭異而極度危險的、如同微型核彈引爆前兆般的微光!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刺骨的危機感瞬間攫住顏清璃的咽喉!這東西不能留!它是個活著的、致命的證據,也是個隨時可能引爆、將她連同證據一同化為齏粉的炸彈!
她毫不猶豫,用儘全身最後一絲殘存的爆發力,如同甩脫一條纏繞上脖頸的毒蛇,從洞口狠狠將假牙朝著佛堂最內側、供奉著千手觀音的巨大烏木佛龕底座下、那片堆積著厚厚香灰和蛛網、彌漫著腐朽氣息的黑暗角落砸去!
假牙劃過一道微弱的弧線,“叮”的一聲脆響,撞在冰冷堅硬的佛龕底座邊緣,隨即翻滾著跌入那片香灰彌漫的黑暗深淵。那點瘋狂閃爍、如同惡魔之瞳的猩紅閃光,瞬間被厚厚的塵埃和濃重的陰影徹底吞噬,消失無蹤。
幾乎就在假牙脫手、紅光被黑暗吞沒的同一秒!
“吱呀——”
沉重的狗屋鐵門被從外麵拉開一道狹窄的縫隙。一個穿著濕透蓑衣、戴著滴雨鬥笠的楚家男仆出現在門口,雨水順著蓑衣邊緣不斷淌下,在他腳下積成一小灘冰冷的反光。他手裡拎著一個濕漉漉的藤編籃子,粗暴地扔在顏清璃腳邊。籃子裡塞滿了沾著新鮮黑泥、葉片形態扭曲怪異、在昏沉光線下呈現出一種病態深綠色澤的野菜。一股混合著濃烈土腥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重金屬鏽蝕般的刺鼻苦澀氣味,瞬間洶湧灌入狹小汙濁的狗屋空間,蠻橫地蓋過了原有的騷臭。
男仆鬥笠下的陰影裡,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狗屋陰暗的角落裡快速掃視了一圈,似乎在確認什麼,最終落在蜷縮的顏清璃身上,帶著麻木的殘忍:“夫人開恩,賞你的‘新鮮’野菜!老宅後山剛挖的,趁‘鮮’吃!彆辜負了夫人的一番‘好意’!”他刻意重重咬在“後山”和“鮮”字上,如同下達死亡通知。
話音未落,“砰”地一聲巨響,鐵門被粗暴關上!落鎖的金屬撞擊聲在狹小的空間裡激蕩出絕望的回音。
腳步聲在滂沱的雨聲中迅速遠去,消失在風雨的嗚咽裡。
顏清璃僵硬地低下頭,目光落在腳邊那籃子沾滿新鮮濕泥、葉片在昏沉光線下泛著詭異深綠色澤甚至帶著細微焦枯卷邊的野菜。後山…輻射禁區…掩護……楚母那淬毒般的“好意”……冰冷的絕望如同附骨之蛆蛆,沿著脊椎蔓延。
佛龕底座下那片被厚厚香灰覆蓋的黑暗角落裡,那枚被她丟棄的假牙,猩紅的信號燈在絕對的黑暗中,依舊瘋狂地、無聲地閃爍著,如同深淵惡魔永不瞑瞑目的、倒數著毀滅的心跳。
而狗屋角落裡,那塊被厚厚鏽垢覆蓋的鐵牌下方,剝露出的半個猙獰輻射警告標誌,在藤籃野菜散發出的濕冷土腥氣和那股濃烈刺鼻的重金屬鏽苦味中,仿佛也帶上了一絲更加濃重、更加致命的幽光。冰冷的鐵鏈隨著她身體的微顫,在脖頸間發出細碎而永恒的哀鳴。
門外,風雨更急了,如同萬千冤魂在天地間淒厲哭嚎,永無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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