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彆墅的水療室像個蒸騰的琥珀棺材。濃稠的玫瑰精油混合著硫磺泉水的濁氣,在高溫下發酵,黏膩地糊在皮膚上。楚母乾癟的身體陷在巨大的漢白玉按摩池裡,嶙峋的肩胛骨在熱水浸泡下如同兩塊浮起的青石。慘白麵膜覆蓋著她鬆弛的麵皮,薄唇緊抿,唇紋深刻如刀刻。昂貴的浴袍滑落肩頭,露出鎖骨下方深陷的凹窩和一片布滿褐色老年斑的鬆弛皮膚,像揉皺的劣質宣紙。
“周秘書,”她眼皮未抬,聲音從麵膜下擠出,帶著被蒸汽熏蒸後的沙啞和不容置疑,“腳凳上那毛巾,薄得像層皮,硌得我腳底板生疼!去找點厚實東西來墊著!顏家庫房裡,難道就沒點壓箱底的破爛?”
周雅如同一台設定精準的冰冷機器,目光掃過水療室奢靡的狼藉——傾倒的香薰蠟燭淌著凝固的淚,鑲金浴鹽罐敞著口,名貴精油瓶東倒西歪,活像剛經曆了一場洗劫。最終,她的視線落在牆角一幅被隨意倚靠、尚未裝裱的巨大水墨畫上。吳冠晚年的潑墨抽象,《無題·心象》,狂放的筆觸如同宇宙星雲炸裂,一方小小的朱砂印是唯一的落款。價值連城的藝術,此刻在周雅眼中,與一塊厚實的木板無異。
“是,夫人。”周雅應聲,高跟鞋在濕滑的意大利大理石地磚上敲出空洞、精確的回響。她徑直走過去,蕾絲手套包裹的手指毫無憐惜地抓住畫紙相對堅固的兩端,像搬運一塊沉重的擋板,粗暴地將這幅稀世珍品拖拽過來。畫紙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摩擦,發出沉悶的“滋啦”聲,留下蜿蜒的水痕。她將其對折,再對折,厚實的宣紙在她手中被蠻力壓成一個粗糙、厚實的方塊,然後穩穩地、帶著一種刻意的效率感而非褻瀆,墊在了楚母懸在池邊、瘦骨嶙峋、青筋凸起的赤足之下。
“嗯…”楚母的腳掌在那厚實的紙塊上碾了碾,突出的踝骨硌在堅硬的紙棱上,她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喟歎,麵膜下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扯動了一下,“這紙…倒真厚實。”她枯瘦的腳趾無意識地蜷縮著,腳後跟那塊厚硬的老繭在畫心最濃重的一團墨色上反複磨蹭,“比那些華而不實的玩意兒實用。”
溫熱的濕氣不斷從下方蒸騰上來,浸潤著被折疊擠壓的畫紙。吳冠中狂放的筆觸在重壓下扭曲變形。無人察覺,在畫紙的夾層深處,一種極其特殊的、由顏允丞實驗室秘密研發的複合塗層正悄然蘇醒——它由微晶格結構的熱敏聚合物與惰性示蹤微粒組成,設計初衷是用於特殊環境下的信息隱匿傳遞。此刻,持續的濕熱接近40c)與足底施加的物理壓力,如同兩把無形的鑰匙,精準地插入鎖孔,啟動了塗層內預設的分子級重構程序。
瑞士,“燭龍”基地,深瞳監控中心。
幽藍的數據流在環形巨幕上無聲奔湧。林驚蟄的虛擬影像懸浮在主控台前,如同融入數據洪流的幽靈。突然,一組極其微弱、卻帶著獨特加密特征的量子信號脈衝,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在浩瀚的監控網絡中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檢測到異常量子糾纏態擾動。”林驚蟄冰冷的電子音毫無波瀾,但運算核心已瞬間鎖定信號源,“信號特征:低頻、高熵、強加密。信號強度:微弱,穿透多重民用級屏蔽場。”
顧司衍的身影出現在主控台前,深邃的眼眸鎖定屏幕上那組被高亮標注、正在瘋狂跳動的信號參數。“解析信號內容。關聯目標:顏清璃生命體征監控網絡。”
“信號解析中……遭遇強加密抵抗。加密算法:‘碎璃’級自毀協議變種。”林驚蟄的回應帶著高速運算的細微電流雜音,“信號內容高度碎片化,疑似物理載體受外力破壞導致信息泄露……內容重組完成!”
環形巨屏中央,一個由冷白色微光線條構成的、極其精密的坐標圖被強行重構出來!線條勾勒出冰川、裂穀、無儘冰原的抽象輪廓,無數細小的光點如同星辰坐標,森然羅列其間。核心處,一個冰冷刺眼的地理坐標標誌下方,一行經緯度數字瘋狂閃爍、最終凝固:
s77°5100.0e166°4000.0
“南極洲,麥克默多站。”林驚蟄的電子音如同宣讀坐標的機器,“信號攜帶特殊生物標記:顏允丞線粒體dna特征片段。判定:該坐標圖為顏允丞遺留信息,關聯‘琉璃盾’核心數據鏈。”
顧司衍的目光如同冰錐,死死釘在那個冰冷的坐標上。南極……麥克默多站……顏允丞竟將指向此地的坐標,以如此隱秘的方式藏於畫中?他指尖在虛空中輕點:“最高優先級加密存儲。關聯所有南極資產監控節點。此坐標及獲取過程,作為‘鐵證鏈’核心組件歸檔。”
“指令確認。‘鐵證鏈南極坐標’已歸檔至‘碎璃’協議最高密級數據庫。物理坐標已同步關聯南極衛星監控網。”林驚蟄的電子音平穩無波,但無形的數據洪流已悄然改變流向,編織著未來的審判之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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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家地下鉛鋨合金安全屋。
絕對的黑暗與死寂。空氣凝滯如固體,帶著金屬冷卻後的腥氣。顏清璃蜷縮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像一尊被遺忘在墓穴深處的石像。鎢鈦項圈沉重地鎖著她的脖頸,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牽扯著項圈邊緣尚未愈合的勒痕,帶來窒息般的壓迫感。五感被“暗籠”係統強力屏蔽,她如同漂浮在虛無的宇宙塵埃中。
突然!
頸間項圈深處,那塊緊貼喉骨下方肌膚的金屬凸起,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一次極其短暫、卻尖銳如冰針穿刺神經的高頻震顫!這震顫並非物理衝擊,更像是一種源自內部量子糾纏態的瞬間劇烈擾動!它穿透皮肉與骨骼,瞬間轟入她的腦髓深處!
“呃!”顏清璃猛地弓起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鐵鏽般的腥甜。視網膜防禦程序應激啟動,視野邊緣瞬間被蜂巢狀的幽藍幾何光紋覆蓋,在絕對的黑暗中閃爍著非自然的冷光。
幾乎同時,一股微弱卻極其詭異的、難以言喻的“信息脈衝感”,如同錯覺般,從頭頂厚重的合金天花板方向滲透下來!不是聲音,不是圖像,更像是一種…被強行“注入”意識的冰冷坐標?這感覺稍縱即逝,快得如同幻覺,卻與項圈那致命的震顫產生了刹那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步!
樓上…發生了什麼?
水療室內,楚母枯瘦的腳掌依舊在那幅名畫上無意識地碾動。持續的濕熱與壓力如同無形的刻刀,作用於畫紙深處。
“滋……”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靜電釋放的奇異聲響,毫無預兆地從她足下傳來!
楚母和侍立一旁的周雅同時一怔。
隻見楚母腳下,那幅被折疊、被她的體熱和濕氣反複蹂躪的畫紙中心——那團被她嶙峋腳後跟磨蹭得最厲害、墨色最濃重的區域——深邃的墨色竟如同活水退潮般,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褪去”!
墨色褪去之處,並非空白。一片極其複雜、精密、由冷白色微光線條構成的網絡,正清晰地“浮現”在紙麵上!線條冷硬如電路板,勾勒出冰川、裂穀、無儘冰原的抽象輪廓,無數細小的光點如同星辰坐標,森然羅列其間。
這絕非藝術!這是一幅用隱形科技繪製的、指向地球最南端冰封大陸的——坐標圖!
楚母臉上的麵膜瞬間崩開數道裂痕,露出底下驚愕多於恐懼的乾瘦麵龐。渾濁的眼睛瞪大:“什…什麼東西?!”她失聲叫道,枯瘦的身體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帶起一片水花,“這破畫…搞什麼鬼名堂?!”
周雅鏡片後的瞳孔驟然收縮!她一步搶上前,指尖已閃電般按在耳後的微型通訊器上,聲音第一次失去了絕對的冰冷,帶上了一絲緊繃的警覺:“安保!水療室!發現異常信息圖譜!疑似高價值坐標泄露!立刻物理封鎖現場!切斷所有非必要能源供應!重複,物理封鎖!”她刻意避開了“輻射”等敏感詞,但“高價值坐標”足以觸動楚家最敏感的神經。
楚母順著她的目光,也死死盯住那幅畫,乾癟的臉上驚惶被暴怒取代。“毀了它!給我把這鬼東西撕碎!燒了!立刻!”她歇斯底裡地咆哮,抬起那隻沾著墨跡和腳汗的枯瘦赤足,用儘全身力氣,狠狠踹向墊在腳下的畫紙方塊!
“嘶啦——砰!”
厚實的宣紙在蠻力下被撕裂,部分碎片飛濺。冷白色的微光地圖在破損的畫紙上劇烈閃爍了幾下,如同垂死的螢火,最終徹底熄滅,隻留下滿地狼藉的紙屑和刺鼻的硫磺水汽。
保鏢們衝了進來,迅速將現場團團圍住,粗暴地清理著畫紙碎片,試圖抹去一切痕跡。
“晦氣!真是晦氣!”楚母拍打著水麵,濺起渾濁的水花,麵膜徹底崩裂滑落,露出底下因驚怒而扭曲的臉,“把這裡給我徹底清理乾淨!一點灰都不許留!”她胸口劇烈起伏,渾濁的眼珠裡混雜著厭惡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那冰冷的坐標圖雖已消失,卻像一根毒刺紮進了她貪婪又愚昧的心底。
安全屋內,絕對的死寂重新降臨,仿佛剛才那穿透層層鉛鋨合金的信息脈衝和項圈致命的震顫,隻是一場過於逼真的噩夢。
顏清璃依舊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尊失去生氣的雕塑。項圈重歸冰冷死寂,沉重地壓迫著氣管。視網膜邊緣的蜂巢光紋早已消散,視野重歸吞噬一切的黑暗。
但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極其緩慢地抬起,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探尋,輕輕拂過頸間項圈那粗糙冰冷的表麵。最終,停留在喉骨下方,那塊剛剛經曆了瘋狂震顫的金屬凸起處。
那裡,緊貼著皮膚,堅硬、冰冷,帶著金屬特有的死寂。
然而,就在她的指腹,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輕輕摩挲過那凸起邊緣的瞬間——
一點微弱到極致、卻無比清晰的搏動感,如同沉睡地核深處的心跳,透過冰冷的金屬,極其微弱地、卻無比真實地,傳遞到了她的指尖。
一下。
僅僅一下。
微弱,卻頑強。
仿佛父親跨越生死,在深淵儘頭,叩響了女兒囚籠的門扉。而在遙遠的瑞士冰原堡壘深處,那扇被叩響的門後,指向冰封地獄的坐標,已被冰冷的機器悄然捕獲,歸檔,成為高懸於楚家頭頂的、無聲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水療室的混亂嘶吼,如同為這場無聲的宣判,敲響了第一聲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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