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整,陽光已經驅散了沿海城市清晨的薄霧,將熱量和光芒慷慨地灑向大地。顧淵和南曦站在一片與大學路的文藝氣息截然不同的區域——城市邊緣的一個舊工業區。
這裡曾經機器轟鳴,如今卻大多沉寂。紅磚砌成的廠房外牆爬滿了暗綠色的藤蔓,生鏽的鋼鐵支架裸露在外,如同巨獸的骨骸。空氣裡彌漫著機油、金屬鏽蝕和某種化學試劑的混合氣味。他們停在一扇巨大的、看起來沉重無比的鏽蝕鐵門前,門上沒有標識,隻有一個用白色油漆潦草寫就的門牌號,旁邊卻安裝著一個極其先進、閃爍著幽藍光芒的視網膜掃描儀,顯得格格不入。
“就是這裡了。”顧淵推了推眼鏡,語氣平靜,但南曦注意到他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或者說,是某種對即將麵對之混亂的預知性疲憊。
他上前一步,將眼睛對準掃描儀。一道紅光掃過,伴隨著輕微的“嘀”聲,沉重的鐵門內部傳來一陣鏈條和齒輪轉動的沉悶聲響,然後緩緩地向內滑開一道縫隙,剛好容一人通過。
門後的景象,讓即便是已有心理準備的南曦,也瞬間怔在了原地。
如果說顧淵的地下室是“有序的混沌”,那麼眼前這個空間,就是“創造性的災難現場”。
這是一個挑高極高的舊廠房改造空間,麵積大得驚人,幾乎有一個小型體育館大小。陽光從高處布滿汙垢的玻璃天窗投射下來,形成一道道渾濁的光柱,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如同金色粉塵般的金屬碎屑和微塵。
視線所及之處,是各種難以名狀的“存在”。
靠近門口的區域,堆滿了各種型號、不同年代的工業機器人手臂,有的完整,有的被拆解得隻剩骨架,線纜如同藤蔓般垂落。旁邊是幾台老舊的示波器、頻譜分析儀,與一些看起來像是從報廢汽車或航天器上拆下來的黑匣子堆在一起。再往裡,是形狀奇特的金屬構件,有些像是未完成的雕塑,有些則明顯是某種實驗裝置的一部分,閃爍著指示燈,發出輕微的嗡鳴。
廠房中央,是一個由數張巨大的、布滿油汙和焊疤的鋼鐵工作台拚湊成的“主島”。台上更是琳琅滿目:3d打印機正在滋滋地打印著一個結構複雜的透明樹脂件;一台經過魔改、加裝了激光雕刻頭的數控機床正在一塊金屬板上刻蝕著精細的電路;旁邊散落著各種型號的螺絲、齒輪、電路板、傳感器探頭,以及……幾個吃剩的泡麵桶和能量飲料罐。
牆壁上,釘滿了各種圖紙——機械結構圖、電路原理圖、流體動力學模擬圖,還有幾張……看起來像是奇幻遊戲裡的魔法陣臨摹稿?圖紙之間,還掛著幾把造型誇張、充滿蒸汽朋克風格的自製樂器,以及一套擦拭得鋥亮的、傳統的中式木工工具。
空氣中混雜著機油、鬆香、焊錫、臭氧、咖啡,以及一種……類似於薄荷膏的奇特氣味。各種聲音交織成一首工業交響曲:機床有節奏的切削聲、3d打印機的移動聲、不知名設備的低頻嗡鳴、還有從角落一個老舊音響裡流淌出的、節奏強勁的電子音樂。
這就是王大錘的工坊。一個介於頂級工程師實驗室、廢品回收站、瘋狂科學家巢穴和藝術家工作室之間的、無法被定義的奇異空間。
顧淵似乎對這一切早已習以為常,他側身對南曦低聲說:“跟緊我,注意腳下。”然後便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這片“雷區”。
南曦深吸一口氣,跟在顧淵身後,目光好奇而又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她看到一個半成品的、如同昆蟲節肢般的機械腿在自主地進行著伸縮測試;另一個角落裡,一個由玻璃管和銅線圈構成的裝置,正中央懸浮著一顆散發著柔和藍光的水晶,周圍跳躍著微小的電弧。
“顧老哥!你總算來了!你說的突破性實證在哪兒?快讓我看看!”一個洪亮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從廠房深處傳來,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踩著金屬樓梯的腳步聲。
南曦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影從一架通往二層夾層的螺旋鐵梯上敏捷地跳了下來。
來人約莫三十五六歲年紀,身材不算高大,但異常結實,穿著一件沾滿油汙和焊點的深藍色工裝背心,露出肌肉線條分明、古銅色的手臂。他留著短短的板寸頭,國字臉,鼻梁高挺,嘴唇線條剛毅,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好奇心和……一種近乎孩童般的、對技術和未知的純粹熱情。他手裡還拿著一個冒著細密火花的熱風槍,隨手將其關掉,丟在一旁的工作台上。
這就是王大錘。形象與名字高度統一,帶著一股撲麵而來的、接地氣的技術極客氣息。
他的目光直接越過顧淵,落在了南曦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裡沒有絲毫客套或掩飾的好奇:“這位就是你說的合作者?天文台的?看著挺年輕啊。信號呢?數據呢?”
他的直接和急切讓南曦微微一愣,但並沒有感到被冒犯,反而覺得這種毫不拖泥帶水的風格,在這種環境下顯得異常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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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錘,這位是南曦博士,阿裡天文台的研究員。”顧淵介紹道,語氣帶著一種老友間的熟稔,“南曦,這就是王大錘。”
“王工,你好。”南曦點頭致意,正準備從包裡拿出平板電腦。
“彆叫王工,聽著生分,叫大錘就行!”王大錘大手一揮,幾步就跨到南曦麵前,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包,“數據帶來了嗎?顧老哥在短信裡說得神乎其神,說什麼‘突破性實證’,關乎‘那個方向’!我可告訴你,我被他用‘那個方向’忽悠了好幾次了,最後不是數據量不夠就是信號太臟,屁都分析不出來!這次要是再糊弄我,我可就把你們連人帶數據一起扔出去了!”
他說話又快又直,帶著一種技術人特有的、對結果而非過程的執著。
顧淵在一旁無奈地搖了搖頭,但沒說什麼,顯然早已習慣。
南曦不再猶豫,迅速拿出平板電腦,調出了那份最核心的、信號與恩基符號對比的圖表,遞了過去。
王大錘接過平板,原本漫不經心的表情,在目光接觸到屏幕的瞬間,驟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