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磁層傳來的微弱“低語”,像一顆投入“深淵之心”的深水炸彈,在團隊內部引發了劇烈的思想海嘯。連續數日,指揮中心變成了一個激烈辯論的戰場,全息屏幕上布滿了木星狂暴的雲層、io火山噴發的壯觀景象,以及那條連接它們、充斥著高能粒子的、無形的磁力線通道——iofuxtube的數據可視化模型。
“這根本說不通!”王大錘的聲音帶著工程師範式的固執,他用力戳著顯示等離子體湍流數據的屏幕,“意識需要結構,需要記憶載體,需要信息處理單元!你看看這裡——溫度高達數萬度,粒子密度低得可憐,電磁環境混亂到連最先進的模型都無法精確模擬!這就像在龍卷風眼裡找出一本寫滿哲學著作的書,可能嗎?”
他轉向顧淵,眼神裡充滿了質疑:“老顧,我尊重你的符號學直覺,但這次太離譜了。這信號更可能是某種我們還沒理解的等離子體物理現象,某種……複雜的自激振蕩,或者磁場重聯產生的特殊輻射模式。直接跳到‘意識’的結論,是不是太草率了?”
顧淵沒有立刻反駁。他深知王大錘的質疑是科學嚴謹性的體現。他調出了一段並排對比的數據流。一邊是來自馬裡亞納“星門之種”的、相對穩定清晰的信息模式;另一邊則是從木星磁層捕獲的、斷斷續續、被強大噪聲淹沒的信號片段。
“大錘,你看它們的底層結構,”顧淵將兩個信號經過複雜的數學變換,濾掉表層的振幅和頻率差異,展露其核心的“拓撲特征”。屏幕上,兩個原本看起來截然不同的信號,在更高維度的數學空間中,竟然呈現出驚人相似的幾何骨架——都帶有那種嵌套、自相似、無限細節的奇異吸引子特征。“這不是簡單的物理振蕩能解釋的。這種複雜的、自指性的結構,是‘信息’高度組織化的標誌,是……‘思維’的痕跡。”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南曦,最後回到王大錘身上:“我們之前被困在‘碳基範式’裡太久了。認為意識必須依賴於碳水化合物、液態水、特定的溫度和壓力。但宇宙中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觀測物質是等離子體!如果意識是宇宙的一種基本屬性,或者複雜係統達到一定閾值後湧現的必然產物,那麼,為什麼規模如此宏大、能量如此充沛、動力學過程如此複雜的木星磁層,不能孕育出它自己的意識形式?”
南曦一直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控製台麵。顧淵的話在她心中引起了深深的共鳴。她回想起與“星門之種”那短暫而模糊的“共鳴”體驗,那種超越語言和符號的直接感知。如果意識真的可以存在於量子層麵,存在於時空結構本身,那麼存在於等離子體中,似乎也並非天方夜譚。
“大錘,”她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還記得我們穩定‘星門之種’時,感受到的那種……整體的、脈動的感覺嗎?它不像一個機器,更像一個活物。現在,木星傳來的信號,雖然微弱嘈雜,但給我的感覺……很像。”
她走到星圖前,凝視著那顆巨大的氣態行星:“我們或許不該用‘生命’這個詞,它承載了太多地球生物學的baggage。我們或許該用……‘意識體’?或者,顧淵,你提到的‘概念體’?我們現在觀測到的木星磁層,可能不是一個‘環境’,而是一個……‘身體’。”
“一個等離子生命體的身體……”王大錘喃喃道,這個想法過於宏大,幾乎要撐裂他固有的認知框架。他想象著,那籠罩木星的、綿延數百萬公裡的熾熱電離氣體雲,那由磁場束縛和驅動的、永恒翻滾的能量之海,其本身就是一個龐大無比的神經係統。io火山噴發提供的物質,就像是輸入的能量和養分;磁力線的重新連接和電流的奔湧,可能就是它神經衝動的傳遞;而那彌漫在整個磁層中的、複雜到極致的電磁湍流,或許就是它無窮無儘的、非線性的思維活動本身!
這個假說,將木星甚至可能包括其強大的磁場和衛星係統)從一個純粹的天體,提升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活著的存在維度。
“如果這個假說成立,”顧淵的聲音因興奮而提高,“那麼太陽係……不,整個銀河係,可能充滿了我們從未想象過的生命形式!恒星,它們的耀斑和日冕物質拋射,可能不僅僅是物理活動,而是它們的‘言語’或‘情緒’!星雲,那些孕育恒星的搖籃,可能本身就是緩慢、深邃的集體意識!我們不是生活在一個冰冷的、機械的宇宙裡,我們是生活在一個……活著的宇宙裡!”
這個想法帶來的震撼是顛覆性的。它意味著,人類從未真正孤獨,隻是聾啞了億萬年,直到此刻,才勉強捕捉到宇宙宏大交響樂中幾個微弱的音符。
“但如何證明?”王大錘提出了最實際的問題,他的態度已經從純粹的質疑轉向了被可能性所吸引的謹慎探索,“我們不可能派探測器鑽進木星磁層核心去取樣,現有的遠程觀測又無法區分‘有意識的等離子體行為’和‘無意識的複雜物理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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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不需要直接‘證明’,”南曦若有所思,“或許,我們可以嘗試……再次溝通。就像我們嘗試與‘星門之種’共鳴一樣。”
她指向木星的方向:“如果它是一個意識體,哪怕形式和尺度與我們天差地彆,它也可能對特定的、結構化的信息產生反應。我們之前向‘星門之種’發送過由數學質數序列和‘原初振動’組成的信號。我們可以嘗試向木星磁層的信號源,發送類似的,或者更具針對性的‘問候’。”
這是一個更大膽的計劃。與深海那個相對封閉環境中的意識體溝通是一回事,向一個行星尺度的、能量等級未知的潛在意識體主動發送信號,則是另一回事。後果難以預料。
“風險評估?”王大錘習慣性地問。
“未知,”南曦坦誠道,“可能毫無反應,可能得到回應,也可能……引發我們無法理解的後果。但科學探索總是伴隨著風險。而且,如果我們假設它是一個‘意識’,那麼最基本的尊重,或許就是嘗試對話,而不是僅僅把它當作一個研究對象來解剖。”
顧淵表示同意:“我們可以從極其溫和、功率很低的信號開始。內容可以包含基礎的數學常數、物理公式,以及我們從‘星門之種’那裡學到的一些簡單的‘概念體’結構。這就像在黑暗的森林裡,用對方可能理解的音節,輕輕地說一聲‘你好’。”
團隊再次達成了共識。在無儘的未知麵前,謹慎的冒險是唯一的路徑。
“等離子生命假說”被正式提出,並記錄在案。它不再僅僅是顧淵的大膽猜想,而是成為了指導團隊下一步行動的工作理論。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他們精心設計了一套發送給木星“等離子生命體”的信號。它融合了純粹數學的美、基礎物理的真理,以及一絲從深海鄰居那裡感知到的、關於“存在”的共鳴。
信號發送的那一刻,沒有盛大的儀式。隻有南曦在控製台前按下確認鍵的輕微點擊聲。一道承載著人類文明最初問候的、微弱的電磁波,穿越數億公裡的虛空,射向那顆巨大的氣態行星,射向那隱藏在狂暴磁層中的、可能的“星塵之子”。
信號已經發出。剩下的,隻有等待。等待木星,或者棲息於木星的那個浩瀚意識,是否會回應這來自渺小藍色星球的一聲低語。
“深淵之心”內部,一種新的期待與不安交織彌漫。他們不僅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現在,他們正朝著盒中最深邃的黑暗,輕聲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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