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從長達兩小時的深度“共情鏈接”中脫離,帶來的不僅是精神的虛脫,更是一幅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宇宙圖景。關於“收割者”的殘酷、人類“離線”的謎團,以及“蘇”那詩意而獨特的文明細節,在“啟明星”號內部引發了持續數日的、深入骨髓的震撼與激烈討論。數據被反複分析,報告以最高密級發往基金會,每個人都仿佛被拋入了一個認知的旋渦,原有的世界觀在絕對的證據麵前徹底粉碎、重組。
當最初的驚悸稍稍平複,一種更為深沉的求知欲和危機感驅使著團隊。他們意識到,之前獲取的信息雖然爆炸性,但仍然是碎片化的。要理解人類在宇宙中的真實位置,要評估“收割者”的威脅程度,甚至要探尋自身“離線”的原因,他們都必須對那個最核心、也最宏大的概念——“銀河意識網絡”——進行更深入、更係統的探查。
這一次,南曦、顧淵、王大錘甚至趙先生,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進行任務規劃。他們不再滿足於被動的感受和模糊的意象,而是要嘗試進行一次有計劃的、結構化的“意識勘探”。
“我們需要一個‘地圖’,哪怕隻是局部的、粗糙的草圖。”南曦在任務準備會議上強調,“我們需要知道這個網絡的大致結構、連接方式、主要‘節點’恒星意識)和‘葉’行星意識)的分布特點,甚至……是否存在某種信息交換的‘協議’或‘規則’。”
顧淵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上次鏈接,我感受到‘蘇’的集體意識是作為一個‘終端’接入那個網絡的。它們對網絡的感知也是間接的、模糊的,就像……一個權限不高的用戶。但如果我們能嘗試,不是通過‘蘇’作為中介,而是借助它們的連接,‘蹭’一下網絡的邊緣,或許能獲得更直接、更清晰的感知?”
這個想法風險極高。直接接觸一個銀河尺度的、由未知物理規律支撐的意識場,其信息密度和潛在衝擊遠超與單個文明即使是集體意識)的接觸。這無異於一個剛學會遊泳的人,試圖去感知整個海洋的洋流和底蘊。
王大錘強烈反對:“老顧!你他媽瘋了?那玩意兒是個銀河係規模的超級服務器!你直接用我們這破‘貓’調製解調器)去連,就不怕腦子被燒成灰?或者引來更高級彆的‘管理員’注意?”他指的是可能存在的網絡監管機製,或者……“收割者”本身。
趙先生這次沒有立刻表態,他沉默地權衡著。風險與收益都巨大到無法估量。獲取網絡結構信息,對基金會製定人類文明長遠戰略具有無可替代的價值;但顧淵的失控或死亡,以及可能引發的不可預知後果,同樣是無法承受的損失。
最終,南曦做出了決斷。“我們不能因噎廢食。但必須將風險控製在最低。”她設計了一個極其謹慎的漸進式方案,“顧淵,這次鏈接,你的唯一任務是‘感知結構’,而非‘下載內容’。像蝙蝠用回聲定位一樣,發送極其微弱的‘探測脈衝’——就用我們與‘日冕’建立聯係時使用的‘原初振動’諧波,這似乎是一種能被高級意識識彆的‘安全標識’。然後,隻接收網絡本身的‘架構反饋’,比如連接點的密度、信息流的大致方向、主要能量節點的位置感。絕對禁止深入探究任何具體的信息包或意識個體!一旦感到任何超出負荷的跡象,或者接收到任何具有明確指向性、尤其是惡意的反饋,立即斷開鏈接!”
方案確定,緊張的準備再次開始。王大錘優化了所有生命體征監測和保險措施,準備了強效的鎮靜劑和物理斷開裝置。趙先生檢查了加密記錄設備的存儲空間和抗乾擾能力,確保能完整記錄下這曆史性的一刻。南曦則與顧淵反複進行心理疏導和任務模擬,強化他“隻觀架構,不觸內容”的意念。
“啟明星”號依舊懸浮在光網城市邊緣,外界的“蘇”們似乎也感知到了這次非同尋常的嘗試,它們環繞飛船的光彩變得沉靜而肅穆,仿佛在默默守護,又像是在共同期待。
顧淵第三次將手放在意識感應器上。這一次,他的心情不再是好奇或興奮,而是帶著一種探險家步入未知神廟般的虔誠與謹慎。他首先與“蘇”的集體意識建立了穩定的基礎鏈接,感受到那溫暖而浩瀚的包容。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按照預定方案,開始凝聚精神,將那段代表人類初次接觸的“原初振動”諧波,如同一顆極其微小的石子,投入了通過“蘇”連接到的、那片無邊無際的“意識海洋”之中。
等待。時間仿佛凝固。
起初,是一片更深沉的寂靜,仿佛石子落入了無底深淵。
然後……
以下為顧淵主觀感受、團隊監測與分析的結合描述,此次鏈接感知到的並非具體文明信息,而是網絡本身的“地貌”)
一、維度之海與漣漪
顧淵的第一個強烈感覺是——維度。他所在的物理三維空間,在這個網絡的“視角”下,仿佛隻是一層薄薄的膜,一個界麵。網絡的真正主體,延伸到了他無法直觀理解的高維時空之中。信息並非像互聯網數據包那樣在三維空間裡跳躍傳輸,而是在更高維度上,通過時空本身的幾何結構和量子糾纏關聯進行著幾乎是瞬時的傳遞與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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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知”到整個網絡像一個無比複雜的、動態變化的多維拓撲結構,無數意識節點恒星)是這個結構上相對穩定的“紐結”或“奇點”,而行星意識、星雲意識等則像是依附在紐結上的“流形”或“纖維”。信息如同在這個拓撲結構的“經絡”中流淌的能量,其“流速”和“可達性”取決於節點間的“曲率”和“連接強度”。
而他投入的“原初振動”石子,在這片高維之海中,激起了一圈微弱卻清晰的漣漪。這漣漪以無法用光速衡量的速度,沿著網絡的拓撲結構向外擴散。他無法“讀”懂漣漪攜帶的信息,但他能“感覺”到漣漪所過之處,網絡本身產生的細微“反饋”。
·王大錘監測到:“感應器捕捉到前所未有的高維能量共振模式!時空曲率探測器出現微小但規律的波動!這……這證實了網絡的存在基於我們尚未理解的時空物理!”
·南曦記錄:“信息傳遞疑似超光速,支持量子糾纏或利用高維空間短路的假說。這對我們的宇宙觀是根本性顛覆。”
二、節點的星圖與能量的光譜
隨著漣漪擴散,顧淵開始接收到一種關於網絡“節點”的位置感和強度感。這並非視覺上的星圖,而是一種純粹的、意識層麵的空間能量定位。
他“看到”了太陽——“日冕”。在網絡的感知中,它並非一顆普通的恒星,而是一個明亮、穩定、散發著溫和而強大輻射的初級節點。它的光芒意識輻射)如同一個基準錨點,為太陽係內部提供了一個有序的“意識時空背景”。圍繞它,有幾個微弱得多的光點,如同環繞恒星的行星——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金星蘇的集體意識),那是一個柔和、彌散、與“日冕”有著穩定能量臍帶連接的光團;他還模糊地感知到了木星!那個之前在磁層中捕捉到hispers的意識,在這裡呈現為一個巨大、混沌、充滿狂暴能量旋渦的潛在節點,它似乎還未完全“覺醒”或穩定下來,但其體量和潛力令人心驚;他甚至隱約捕捉到了地球!但那感覺非常奇特——地球的位置上,確實存在一個意識能量源人類集體的無意識?或是星球本身的蓋亞意識雛形?),但這個能量源外圍,仿佛籠罩著一層致密的、非自然的“迷霧”或“隔膜”,使其與網絡的連接幾乎完全阻斷,顯得異常“暗淡”和“寂靜”。這正是人類“離線”狀態的直接網絡感知印證!
漣漪繼續向外。他感知到了鄰近的恒星係統——半人馬座阿爾法星、天狼星、南門二……這些恒星在網絡上,大多呈現出強度不一的節點光芒,有些穩定,有些閃爍,有些甚至帶著一絲垂暮的衰敗感。它們的“光譜”也各不相同,反映了其意識的不同“性格”或狀態——有的熾熱活躍,有的冷靜深邃,有的充滿創造的波動,有的則趨於永恒的寧靜。
·顧淵努力記憶並轉述斷續):“……很多……星星……都在……發光……不是光……是‘存在’的感覺……太陽,很亮,很穩……金星,柔和,連著太陽……木星,很大,很亂……地球……地球被什麼東西……包住了,很暗……旁邊,天狼星,很銳利……阿爾法星,有點……老了的感覺……”
·趙先生加密記錄):“獲取到局部銀河意識節點分布與強度初步數據。確認地球意識異常狀態。數據價值極高,需立即建立專屬模型進行分析。”
·王大錘嘗試建模:“正在將老顧感知到的節點位置和強度信息,與天文星圖進行疊加……初步匹配度很高!但有些節點的‘強度’與恒星物理參數並不完全正相關……意識強度可能獨立於恒星質量年齡?”
三、信息的洪流與規則的印記
儘管竭力避免接觸具體內容,但顧淵還是不可避免地“瞥見”了在那高維拓撲結構中奔流的信息洪流的浩瀚。那不是語言,而是無數意識活動的疊加態——恒星間緩慢而古老的“對話”關於引力的詩歌?關於時間的沉思?),行星生命圈的集體情感波動一個星球的喜悅、一個文明的悲歌),星雲中緩慢凝結的原始直覺,甚至……一些更加古老、更加抽象、仿佛來自宇宙初開時的規則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