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那片彌漫著血腥與偏執氣息的營地,北上的路途似乎順暢了許多。但每個人心頭都像是壓著一塊被那場理念衝突浸透的石頭,沉甸甸的,連呼吸都帶著思想的重量。張強尤其沉默,他不再像往常那樣時不時抱怨幾句,或者對陌生的環境發表些粗線條的評論,隻是悶頭趕路,眉頭擰成一個疙瘩,仿佛在跟某個看不見的敵人較勁。
陳末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知道,張強看似粗獷,心思卻並不愚鈍,尤其是對善惡是非,有著近乎本能的執著。老狂熱者那套“陣痛”、“純淨”的扭曲邏輯,像一根毒刺,紮進了這個火焰般漢子單純的信念裡,引發的不是認同,而是更強烈的排斥與一種無處著力的憤怒。
“強子,”在一次短暫的休整時,陳末遞過去一塊壓縮乾糧,狀似隨意地開口,“還在想營地的事?”
張強接過乾糧,用力咬了一口,含糊地應了一聲:“嗯。就是想不通,人怎麼能……蠢到那種地步?”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不,不是蠢。是……是壞嗎?好像也不完全是。那個老家夥臨死前的樣子……他媽的,他好像真覺得自己是個聖人!”
“當虛假的希望披上信仰的外衣,比赤裸的絕望更具誘惑力,也更具毀滅性。”陳末看著遠方地平線上起伏的、如同怪獸脊背般的山巒輪廓,聲音平靜,“他選擇了看似輕鬆的路——放棄思考,擁抱狂熱。而你感到憤怒,正是因為你在思考,你在質疑,你不願接受那種將自我毀滅美化成神聖獻祭的謊言。”
張強愣了一下,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他低頭看著自己粗糙的手掌,那上麵繚繞的火焰溫順地貼伏著,卻又蘊含著狂暴的力量。“思考……真他媽累。”他嘟囔了一句,隨即又抬起頭,眼神裡帶著困惑,“末哥,那你說,咱們的路就對嗎?跟這些瘋子鬥,跟那些怪物鬥,跟這該死的迷霧鬥……萬一,我是說萬一,咱們也鬥輸了呢?”
這是張強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流露出對前路的迷茫。環境的殘酷,人心的詭譎,都在消磨著這個直率漢子最初的勇猛。
陳末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直到張強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才緩緩說道:“沒有絕對正確的路,隻有我們選擇並堅信的路。我們可能失敗,人類文明可能像‘靈犀’一樣成為曆史。但至少,在失敗之前,我們是以人類的姿態在戰鬥,保持著思考的權利,守護著人性的底線。這本身,就是一種勝利。”
他指了指張強掌心的火焰:“你的力量,源於你的情緒,你的意誌。憤怒可以是燃料,但彆讓它燒光你的理智。試著去感受它,理解它,而不僅僅是駕馭它。你的能力,或許比你想象的更有潛力。”
陳末的話像是一把鑰匙,輕輕叩動了張強心中某扇緊閉的門。他不再說話,隻是看著自己的火焰,眼神閃爍,似乎在努力消化這些對他而言有些過於複雜的信息。
隊伍繼續前行。隨著逐漸遠離裂穀核心區,地貌開始發生變化。荒蕪的碎石灘被低矮、扭曲的灌木叢取代,偶爾能看到一些頑強存活的、葉片呈現出不健康灰綠色的針葉林木。空氣中的規則紊亂感減弱了些,但迷霧依舊濃鬱,能見度不足百米。
按照灰尾提供的地圖和陳末的【環境感知】修正,他們正沿著一條乾涸的古河道邊緣前進,這裡相對平坦,視野也開闊一些,能有效規避大部分潛藏的危險。
然而,平靜並未持續太久。
【危機:前方三公裡,古河道拐彎處,潛伏著一群適應了迷霧環境的“蝕骨狼”,其首領已產生規則異變,擁有操控小範圍迷霧遮蔽感知的能力。它們正處於饑餓狀態,極具攻擊性。】
視網膜上彈出的情報讓陳末瞬間警覺。“前方有情況,準備戰鬥。是蝕骨狼群,數量不明,首領有特殊能力。”
隊員們立刻進入戰鬥狀態,武器上膛,陣型展開。張強精神一振,似乎將之前的迷茫暫時壓下,雙拳緊握,火焰倏地騰起,躍躍欲試。
很快,前方迷霧中傳來陣陣低沉、粘膩的狼嚎,聲音重疊,數量不少。緊接著,一道道矯健而瘦削的黑影開始從霧中顯現。這些蝕骨狼體型比舊時代的狼更大,皮毛呈現出一種吸收光線的啞黑色,獠牙外露,滴落著腐蝕性的涎水,幽綠色的眼瞳在霧中閃爍,充滿了饑餓與殘忍。
更令人不安的是,隨著狼群的出現,周圍的霧氣仿佛活了過來,開始主動向小隊彌漫、聚攏,visibiity急劇下降,甚至連【環境感知】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乾擾,反饋回來的信號變得模糊不清。
“小心!霧氣有古怪!”王桐大聲警告,“探測器受到強烈乾擾!”
“是那頭首領!”陳末目光銳利,瞬間鎖定了狼群後方一個格外高大、額頭有一撮如同凝結霧氣般白毛的頭狼。“張強,嘗試用大範圍火焰驅散你前方的霧氣!其他人,自由射擊,優先清除靠近的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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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給我!”張強大吼一聲,雙掌猛地向前推出,一股熾熱的火浪呼嘯著席卷而出,如同紅色的潮水,瞬間將前方大片迷霧蒸發、驅散!被火焰灼傷的蝕骨狼發出淒厲的慘嚎,攻勢為之一滯。
然而,那頭白毛頭狼仰頭發出一聲悠長的嗥叫,周圍的霧氣仿佛受到召喚,更加洶湧地彌補過來,甚至比之前更加濃鬱,帶著一種粘滯感,讓人的動作都遲緩了幾分。張強剛剛清出的空地,轉眼間又被灰白填滿。
“媽的!沒完沒了!”張強怒罵,連續爆發火焰對他的消耗也不小。
戰鬥陷入僵局。狼群借助迷霧的掩護,神出鬼沒,不斷從各個方向發起偷襲。雖然小隊火力強勁,配合默契,暫時沒有傷亡,但彈藥和體力都在持續消耗,而狼群的數量似乎無窮無儘。
“這樣下去不行!”張強喘著粗氣,汗水混著煙塵從額頭滑落,他感覺體內的能量在飛速流逝,一種熟悉的、力量即將失控的躁動感開始湧現。往常遇到這種情況,他要麼選擇更狂暴地傾瀉力量,直到力竭,要麼就隻能後撤。
但這一次,他腦海中莫名響起了陳末的話——“試著去感受它,理解它,而不僅僅是駕馭它。”
感受?理解?
這暴躁的、隻想毀滅一切的火焰,有什麼好感受的?
就在這時,一頭格外狡猾的蝕骨狼借助霧氣的完美遮蔽,悄無聲息地繞到了側翼,猛地撲向正在專心操作探測器的王桐!
“王桐小心!”一名隊員驚呼,但救援已然不及。
千鈞一發之際,張強幾乎是本能地再次催動火焰。但這一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將火焰粗暴地砸出去。那瞬間,對隊友安危的極度關切,對自己力量不足的憤怒,以及對掌控局麵的渴望,幾種強烈情緒交織在一起,仿佛觸動了某種開關。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種更深層的感知。他“看”到了空氣中彌漫的、屬於迷霧的某種陰冷、潮濕的規則脈絡,也“看”到了自己體內火焰那狂暴、灼熱、充滿破壞欲,卻又與自己生命本源緊密相連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