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陰兵踏過之地,冥土凍結,亡魂噤聲。張超拄著那截嵌著劍格與耳墜的焦黑斷臂殘骸,如同拄著招魂幡,在死寂的幽冥中踽踽獨行。
每一步落下,都牽動著新生玄冥劍骨與衰朽血肉的尖銳摩擦。左手手背,那枚疊加了幽冥契約與畫皮邪符的烙印,如同燒紅的烙鐵,持續灼燒著神魂,每一次脈動都榨取著所剩無幾的精元。
前方,濃得化不開的、如同沉澱了億萬載絕望的灰黑迷霧中,一點微弱、昏黃、卻帶著奇異穿透力的燈火,如同鬼眼般幽幽亮起。
枯禪古寺。
當張超踏破迷霧,站在寺前時,饒是以他曆經劫難的心境,也不由得微微一窒。
寺廟早已傾頹大半,斷壁殘垣如同巨獸的枯骨,裸露在死寂的冥土之上。支撐廟門的,是兩根粗逾合抱、布滿暗紅色裂紋的青銅巨柱,柱身纏繞著早已枯死、卻依舊猙獰如鐵的黑藤。
門楣上,一塊巨大的、布滿龜裂的烏木匾額斜斜掛著,上麵以某種暗沉近黑的液體書寫著三個扭曲的大字:鎮業寺。字跡邊緣,粘稠的液體如同尚未凝固的淤血,緩緩向下蜿蜒。
吸引張超目光的,並非這詭異的匾額,而是寺廟殘存大殿深處,端坐於蓮台之上的那尊“佛”。
它並非泥塑木雕,而是一具貨真價實的肉身佛!
盤膝跌迦而坐,身披一件早已褪色、沾滿油汙與不明汙漬的明黃袈裟。袈裟破損處,露出下方乾癟、緊貼骨骼、呈現出一種深褐色皮革質感的皮膚。
頭顱低垂,脖頸細長,仿佛不勝袈裟重負。麵容枯槁塌陷,眼窩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嘴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覆蓋著一層灰白的、如同石粉般的物質。整具肉身,散發出一種混合著檀香、屍油、以及萬物徹底腐朽沉澱後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氣息。
然而,這具死寂的肉身,卻在“誦經”。
沒有聲音從它乾癟的口中發出。但一種宏大、低沉、仿佛由億萬僧侶齊聲念誦、又似大地深處傳來的沉悶滾雷般的梵音,正源源不斷地從它乾癟的胸膛深處轟鳴而出!
這聲音並非作用於耳膜,而是直接震蕩在神魂之上!
“唵…嘛…呢…叭…咪…吽…”
每一個音節都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在張超的識海壁壘!六字大明咒,此刻卻充滿了冰冷的禁錮與無情的鎮壓之力!無形的音波如同水紋般擴散開來,所過之處,空氣中凝結出無數枚由純粹梵文金光構成的“卍”字枷鎖!
這些金枷帶著沉重的法則之力,旋轉著、飛舞著,試圖纏繞、禁錮張超的四肢百骸,欲將他徹底鎮壓於此!
張超悶哼一聲,枯槁的身體劇烈一晃,七竅瞬間滲出細密的血珠!他強忍神魂劇痛,丹田內那融合了玄冥劍魄本源的元嬰猛地睜眼,小手急速掐訣!一股冰冷寂滅的劍意混合著兵解凶煞透體而出,在周身形成一層急速旋轉的幽藍煞氣漩渦,艱難地抵禦、切割著纏繞而來的“卍”字金枷!
金枷與煞氣漩渦碰撞,發出“滋滋”的、如同燒紅烙鐵浸入冰水的可怕聲響!每一次碰撞,都爆散出刺目的光屑,與冰冷的煞氣冰晶!
就在張超全力抵禦梵音金枷的瞬間,異動再生!
那肉身佛低垂的頭顱,毫無征兆地微微抬起!深陷的眼窩黑洞中,兩點微弱、卻冰冷到極致的幽藍磷火,如同從九幽深淵點燃,無聲地“注視”向張超!
隨著它的“注視”,袈裟之下,那具乾癟肉身的胸腔猛地一鼓!一股更加狂暴、更加凝練的梵音洪流轟然爆發!
“吼——嗡——!”
不再是單純的咒音,而是混合了某種非人咆哮的恐怖聲浪!肉眼可見的、高度凝練的淡金色聲波如同怒濤般席卷而出!所過之處,連空間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隱隱現出細密的裂痕!
轟!
張超體外的幽藍煞氣漩渦如同脆弱的蛋殼,瞬間被聲波怒濤狠狠撞碎!狂暴的聲浪結結實實轟在他枯槁的身軀上!
“噗——!”張超如同被無形的攻城錘擊中,整個人離地倒飛出去,口中鮮血混雜著內臟碎塊狂噴而出!身體狠狠撞在後方一根布滿裂紋的青銅巨柱上,發出沉悶的骨裂聲!
劇痛席卷全身!更可怕的是,那淡金色的聲波如同附骨之蛆,瘋狂鑽入他的耳孔、鼻腔、乃至周身毛孔!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聲波在顱腔和臟腑內的恐怖共振!眼前金星亂冒,耳中嗡鳴如雷,神魂仿佛要被這無休止的梵音徹底撕碎、度化!
張超掙紮著想站起,卻發現那肉身佛袈裟破損的袖口處,幾顆散落的、由某種不知名黑色獸骨打磨而成的佛珠,正隨著梵音共振,在冰冷的蓮台上緩緩滾動起來!
骨珠滾動,發出“咕嚕…咕嚕…”的輕響。這聲音極其細微,混雜在震耳欲聾的梵音洪流中幾乎難以察覺。
隨著骨珠每一次滾動,張超的心臟便不受控製地隨之劇烈一跳!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正攥著他的心臟,隨著骨珠滾動的節奏,狠狠揉捏、擠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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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珠滾動聲引動心臟共振!內外夾擊之下,張超眼前一黑,意識幾乎徹底沉淪!
“嗬…嗬…”他口中發出破風箱般的喘息,鮮血不斷從嘴角溢出。視線模糊中,他看到那幾顆滾動的骨珠表麵,沾染著厚厚的、油膩發亮的深褐色汙垢——那是沉澱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屍油!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腥臭混合著檀香的怪異氣味,正從那汙垢中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無孔不入地鑽進他的鼻腔,熏得他神魂昏沉!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湧上心頭。這肉身佛,非佛非魔,更像是一件被星宮改造過的、冰冷的法則兵器!它的存在,就是為了鎮守此地,抹殺一切闖入者!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被梵音與共振撕碎的刹那,張超左手手背上,那枚疊加了多重契約與邪符的烙印,如同被逼至絕境的困獸,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熱與刺痛!這劇痛竟短暫地壓過了心臟共振的麻痹感,帶來一絲扭曲的清醒!
與此同時,他丹田內,那尊融合了玄冥劍魄、酷似肖紅的元嬰,似乎也被這絕境徹底激發!小小的身軀不再結印抵抗,反而猛地張開雙臂,眉心那道源自畫皮妖的深紫豎痕劇烈閃爍!
一股源自《兵解仙秘錄》最深層的、焚儘一切、玉石俱焚的凶戾煞氣,混合著玄冥劍魄的寂滅本源,如同壓抑萬載的火山,轟然爆發!
“兵解…燃魂!”張超喉嚨裡擠出嘶啞的咆哮,僅存的左眼中,血絲瞬間吞噬了眼白,隻剩下焚儘一切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