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地堡最底層,連輻射塵都沉不到的地方。空氣是凝固的鉛,吸一口肺腑都發痛。肖紅被安置在臨時維生艙裡,拓撲序熵乳的抽取暫時被強效抑製劑壓住,代價是她陷入更深的枯槁,像一具蒙著灰布的骨架。
張超獨自站在巨大的圓形平台中央,腳下是深不見底的豎井黑暗,唯一的照明來自頭頂——那懸浮在虛空中、緩緩自轉的克萊因瓶碑體。
碑體巨大得令人窒息。材質非石非玉,更像凝固的黑暗本身,卻又在自轉中流淌著星辰湮滅的冷光。目光多停留一秒,感覺靈魂要被那非線性的拓撲結構吸進去、絞碎。
平台邊緣,一個“東西”靜立著。
它勉強保持著人形輪廓,但構成身體的並非血肉。無數條半透明、微微搏動的臍帶狀軟管從它軀乾各處延伸出來,另一端深深紮入平台邊緣冰冷的岩層。
軟管內流淌著暗紅近黑的粘稠液體——那是高度濃縮、混合了億萬平行時空信息的量子化臍帶血。它沒有五官,整個麵部平滑如卵,隻在中部嵌著一枚緩緩旋轉的、由純粹數據流構成的金色獨眼。每一次旋轉,都牽動那些臍帶軟管微微搏動。
量子永生者。所有可能世界線的記錄者與掘墓人。
“開始吧。”永生者的意念直接灌入張超腦海,冰冷無波,如同宇宙的呼吸。
它抬起一條由臍帶軟管纏繞構成的“手臂”,指向克萊因瓶碑。麵部的金色獨眼驟然亮起,高速旋轉的數據流瀑布般傾瀉而出!與此同時,那些紮入岩層的臍帶根須猛烈搏動,暗紅色的“墨水”被泵入軟管,湧向“手臂”尖端!
嗤——
一道粘稠的暗紅血線,從指尖激射而出,精準地落在克萊因瓶碑那光滑、扭曲的表麵上!
接觸的瞬間,異象陡生!
暗紅血線並未流淌擴散,而是在碑體表麵自行遊走、分裂、編織!血線所過之處,碑體材質仿佛被激活,浮現出無數細密繁複到令人目眩的立體蝕刻!這些蝕刻並非靜止文字,而是不斷流動、變幻、自我解構又重組的動態拓撲紋路!它們沿著克萊因瓶那不可理喻的非線性表麵延伸、轉折、內外翻轉,構成一幅幅超越三維直覺的、活生生的宇宙終焉畫卷!
張超瞳孔驟縮!
第一幅蝕刻在他眼前展開:
冰封的星宮穹頂。他單膝跪地,歸藏劍碎,殘軀被無數道彩虹色的空間裂痕貫穿、撕裂。他竭力抬頭,望向那懸浮的玄冰棺槨。棺蓋炸裂,肖紅的身影從中跌落,卻在他指尖即將觸及的瞬間,被一道憑空出現的銀白色秩序光束精準命中,無聲無息地分解成漫天星塵。
他伸出的手定格在絕望的虛空,身體在空間裂痕的切割下化為飛灰。冰棺碎片折射出他最後凝固的、空洞的眼神。
蝕刻流動,瞬間重組。
第二幅:九幽煉獄的岩漿海上空。他渾身浴血,右手死死抓住那柄纏繞著肖紅青絲的前世凶劍劍柄。劍身凶煞之氣衝天,卻在斬向貫穿肖紅冰棺的法則鎖鏈時,被鎖鏈儘頭突兀裂開的微型黑洞吞噬。
恐怖的吸力瞬間扭曲了空間,他連同那柄凶劍,被一寸寸拉長、撕裂,如同投入粉碎機的廢紙,最終化為一道被黑洞吞噬的、淒厲的血色流光。黑洞閉合,鎖鏈完好無損,冰棺依舊死寂。
第三幅:月球矽基輪回核心。
他站在巨大的“子宮”入口,懷中抱著氣息奄奄的肖紅。無數冰冷的納米機器人如同銀色潮水湧來,試圖分解肖紅枯槁的身軀,將其數據化納入輪回。他怒吼著揮劍斬碎銀潮,但更多的納米蟲從四麵八方湧來。
最終,他選擇將肖紅護在身下,任由銀色的納米蟲海將他徹底覆蓋、分解、吞噬。銀色浪潮退去,原地隻剩下一個微微搏動的、全新的矽基“胚胎”。
第四幅、第五幅、第六幅……蝕刻瘋狂流轉!一千種世界線,一千種終局!他戰死於星宮穹頂,被星官碾碎於黃泉奈河,在時間悖論中自我湮滅,在熵增洪流裡化為冰雕……死法各異,慘烈萬千。
但,無一例外!
無論肖紅是生是死,是獲救還是消散,無論他是否拿到前世劍,是否逆轉時間,是否封印星宮……
在每一個終局的最後定格畫麵裡,張超,永遠都是那個倒下的、孤零零的身影!
他或許戰鬥到最後一刻,或許在絕望中自毀,或許為保護某人而犧牲……但結局隻有一個——他死了,孤身一人。他的屍體旁,可能躺著肖紅的冰棺,可能懸浮著凶劍,可能回蕩著嬰兒的啼哭……但他,永遠缺席。
“不…不可能!”張超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布滿血絲的眼球死死盯著那流轉的蝕刻,試圖從中找出一個例外。一個他活下來,和肖紅、和孩子一起站在陽光下的畫麵!
沒有。一千幅蝕刻,一千個結局。他是唯一的、永恒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