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過藏經殿高處的明瓦，在彌漫著書卷塵埃的空氣裡投下道道光柱。李逍遙依照閣主吩咐，早早便來到上官婉兒處理事務的“蘭台軒”。
此處比閣主的“守藏”書齋更為肅穆，四壁書架林立，卷帙浩繁，僅餘中央一方書案和幾張坐席。上官婉兒已端坐案後，玄色官袍襯得她膚光勝雪，神情專注地翻閱著一卷竹簡，聽到腳步聲，她並未抬頭，隻清冷地道：“坐。”
李逍遙在她對麵坐下，安靜等待。
李逍遙心想“我這位夫人好清冷，不過忒有味道了
約莫一炷香後，上官婉兒才放下竹簡，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如同在審視一件剛出土的青銅器，冷靜、客觀，不帶絲毫個人情感。
“閣主既命我為你安排功課，你便需知曉天機閣弟子之根基何在。”她聲音平穩，不起波瀾，“非是武力，非是權謀，而是鑒古知今之能。唯有通曉過往，方能洞悉當下，預判未來。”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點了點案幾一側堆積如小山的幾摞書卷，其中既有厚重的線裝書，也有成卷的帛書，甚至還有幾片顏色深沉的龜甲獸骨。
“你的培訓第一課，便是從這些故紙堆中，找出與‘長生殿’相關的蛛絲馬跡。”
李逍遙看著那幾乎能將他淹沒的典籍，饒是他心誌堅定，也不禁微微吸了口涼氣。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上官婉兒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覺得難？史官之道，本就是在萬千尋常中尋覓不尋常。長生殿行事詭秘，史書明載極少，但其存在百年，不可能毫無痕跡。或許藏於某篇不起眼的遊記，或許隱於某段被刻意模糊的傳記，或許，就刻在這些無人問卜的甲骨裂紋之中。”
她起身，走到書架前，取下一卷名為《河朔風物誌》的雜書，隨手翻開一頁，念道：“……元初三年，塞北有赤光貫空，野老皆言，見黑袍人於光落處祭祀，聲若鬼哭，俄而風沙大作，百裡牛羊儘斃。”
她又拿起一片龜甲，指尖拂過其上灼燒的裂紋：“此甲出自前朝末期一座貴族墓葬，卜辭模糊，然反複推敲，其意大約為‘……護法……神隱……國殤……’，其中‘護法’二字，與閣主所言前朝‘護法神教’或有牽連。”
李逍遙心中凜然，這才明白上官婉兒並非讓他盲目翻找，而是在教導他方法，如何從零碎的、看似無關的信息中，捕捉那些反常的、可能與長生殿相關的片段。
“學生明白了。”李逍遙收斂心神，目光變得專注起來。
“時限，三日。”上官婉兒坐回案後，重新拿起之前的竹簡，不再看他，“三日之內，找出三條你認為有價值的線索，並闡明其關聯。找不出，或關聯牽強，便說明你尚無資格接觸更深層的秘辛。”
壓力陡然降臨。
李逍遙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氣，將心神沉入麵前浩瀚的書海之中。他先是快速瀏覽書目，將其按地域、年代、類型粗略分類，然後便一頭紮了進去。
時間在翻動書頁的沙沙聲中悄然流逝。蘭台軒內寂靜無聲，隻有李逍遙偶爾提筆在紙上記錄的聲音，以及上官婉兒翻閱自己手中竹簡的細微聲響。
他讀到了前朝某位將軍的日記，其中提及剿滅一處“淫祠”時，遭遇抵抗，對方使用的武功“陰毒詭異，非是中土路數”；他找到了一本地方縣誌，記載某年大旱，有“黑袍仙師”布雨，事後卻要求當地獻祭百對童男童女，引得官府圍剿，那些“仙師”竟能驅使毒蟲猛獸；他還從一堆散亂的前朝宮廷檔案殘片中，拚湊出某位失勢皇子曾秘密接見過一群“身懷異術之客”的記錄……
線索繁多，但大多支離破碎，難以串聯。
第一日，在疲憊與混亂中結束。李逍遙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看著紙上記錄下的十幾條可能相關的信息，眉頭緊鎖。
第二日，他改變了策略，不再追求數量，而是開始深入分析每條線索的背景、時間、地點，試圖找出其中的規律。他發現，那些記載中的“黑袍人”活動時間，大多集中在王朝更迭或社會動蕩時期，地點則偏愛邊陲、荒山或前朝遺跡附近。
他將篩選出的幾條最有可能的線索重新謄寫，反複推敲。
第三日下午，李逍遙終於抬起頭，眼中雖帶血絲，卻閃爍著明悟的光芒。他將三張寫滿字的紙箋，恭敬地放到上官婉兒的書案上。
上官婉兒放下手中的竹簡，拿起那三張紙，靜靜觀看。
第一張，記錄了三個不同時期、不同地點出現的“黑袍人”祭祀或活動的記載，李逍遙在旁邊標注了其共同點：時間皆對應史書所載的“彗星襲月”或“熒惑守心”等異象發生前後。
第二張，分析了前朝末期幾位暴斃或失蹤的皇室成員、重要將領，指出他們生前都曾與“身懷異術者”有過接觸，或曾激烈反對過當時盛行的某種“神教”祭祀。
第三張，則是一張簡易的草圖，根據零星記載，推測出長生殿可能存在的幾個重要據點或活動區域，其中一個區域，赫然包括了京城西北方向的前朝皇陵區以及……皇宮大內的一處廢棄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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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兒看完，久久不語。她抬起眼眸，再次看向李逍遙時，那古井無波的眸子裡，終於泛起了一絲幾不可察的漣漪。
“三條線索，由表及裡，由現象推及規律，乃至大膽假設其巢穴所在。”她緩緩開口，語氣依舊平淡，但評價卻截然不同，“雖仍有推測成分，但思路清晰，邏輯嚴謹，已得史官分析之法三味。此課，你通過了。”
李逍遙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正要開口。
卻見上官婉兒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西北方向，沉默片刻，道：“你推斷的這兩個區域，前朝皇陵乃陰氣彙聚之地，常人避之不及；而那處皇宮廢殿……更是禁忌。”
她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向李逍遙：“但我查閱舊檔，發現那廢殿之下，在前朝時，似乎曾有一條隱秘的甬道，並非用於逃生，而是……用於進行某些不為人知的儀式。或許，那裡真的藏著什麼。”
她的話語，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一顆石子。
皇宮廢殿，前朝密道，不為人知的儀式……
這無疑是一條極具誘惑力，也極度危險的線索！
【下一章導讀】
密道之秘引人探究，司徒明月憑借星輝羅盤，能否找到那被曆史塵埃掩埋的入口？三人聯手夜探禁宮，那幽深的甬道儘頭，等待他們的會是長生殿的陰謀，還是更加驚人的前朝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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