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暈如同粘稠的泥沼,死死拖拽著張納偉的意識。那一小口白酒帶來的劇烈反應,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徹底摧毀了他剛剛勉強搭建起的、脆弱不堪的心理堤壩。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水銀,每一個關節都酸痛無力。胃裡依舊翻騰著殘留的惡心感,太陽穴突突直跳,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用鈍器敲打他脆弱的神經。監測儀器上,心率雖然已從剛才的狂飆回落,但依舊比正常值高出不少,發出略顯急促的“嘀嘀”聲,在這死寂的房間裡格外刺耳。
他癱在冰冷的金屬床上,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頭頂那對敏感的貓耳無力地耷拉著,緊貼著烏黑的長發,仿佛也承受著宿醉般的痛苦。身後那條蓬鬆的長尾,在經曆了昨晚羞恥的炸毛後,此刻也軟塌塌地垂在床沿外,尾尖的毛發淩亂地糾纏在一起,顯得無精打采。
200歲的壽命?dna修複?高效抗氧化?這些冰冷而遙遠的詞彙,在排山倒海的生理性難受麵前,顯得如此空洞、如此諷刺。他現在隻感覺像一條被扔在岸上暴曬的魚,每一寸皮膚都在叫囂著不適,每一個細胞都在渴望著安寧。
意識在眩暈的餘波和劇烈的頭痛中艱難地沉浮。小雅似乎來過,給他喂了些水,低聲說了些什麼,大概是安撫或者醫囑。但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隻感覺那帶著台灣腔的軟糯聲音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棉絮,模糊而遙遠。他隻想睡,想沉入無夢的黑暗,暫時逃離這具陌生、痛苦又屈辱的軀殼。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幾個世紀。當強烈的眩暈感終於如同退潮般緩緩平息,隻留下隱隱的頭痛和持續的虛弱感時,窗外的光線似乎變得更明亮了些。空氣循環係統依舊發出低沉的嗡鳴,但此刻傳入他那對敏銳貓耳中的噪音,不再僅僅是煩躁的源頭,更像是一種恒定的、令人麻木的背景音。
身體的不適稍稍緩解,但精神的廢墟依舊狼藉一片。性彆、貓耳貓尾、嗓音、那本能舔舐的羞恥……這些碎片像鋒利的玻璃,在他混亂的腦海裡反複切割。一股強烈的、想要掌控點什麼、證明自己還是“張納偉”的衝動,毫無征兆地從絕望的灰燼中冒了出來。
掌控什麼?掌控這具背叛了他的身體?掌控這該死的、總是不自覺帶上“喵”音的嗓子!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一點火星,瞬間點燃了他殘存的意誌。他猛地睜開眼,刺目的燈光讓他不適地眯了眯。他掙紮著,用手肘支撐起依舊虛軟的上半身,靠在冰冷的床頭上。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找回那熟悉的感覺——那種屬於男性的、低沉沙啞的質感。然而,喉嚨裡發出的聲音,依舊是那種帶著奇異柔軟感、尾音微微拖長的調子!甚至因為清嗓的動作,那兩聲“咳”都帶著點呼嚕聲的意味!
不行!必須改掉!
張納偉的眉頭死死擰緊,眼中閃過一絲倔強和近乎偏執的憤怒。他深吸了一口氣,調動起全身的力氣,試圖繃緊聲帶,模仿記憶中自己說話時胸腔共振的感覺。
“我——”他刻意壓低喉嚨,用力擠壓聲帶,試圖發出一個渾厚、有力的單音。
然而,結果卻是一個扭曲、沙啞、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怪異聲響!那聲音不僅沒有半分陽剛之氣,反而因為過度用力而顯得更加尖利刺耳,尾音更是被拉扯得變形,變成了一聲極其難聽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發出的嘶叫!
“喵——呃?!”
這怪異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響起,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隨即,一股強烈的挫敗感和羞恥感如同冰水澆頭,瞬間熄滅了他剛剛燃起的鬥誌。他泄氣地靠在床頭,大口喘息著,胸口因為剛才的用力而微微起伏。頭頂的貓耳也因為沮喪和用力過猛而微微顫抖著。
不甘心!再來!
“張——納——偉!”這一次,他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試圖用斬釘截鐵的語氣念出自己的名字,找回那份屬於男人的硬朗和不容置疑。
“張——喵——納——喵——偉——喵嗚……”
聲音是出來了,但每個字的尾音都像被無形的鉤子掛住,不受控製地向上揚起,拖長,帶著無法忽視的、粘膩的“喵”音!特彆是最後一個“偉”字,那拖長的、上揚的尾音,簡直像極了貓咪撒嬌時拖長的叫聲!
“混蛋!”張納偉低吼一聲,憤怒地一拳砸在身下堅硬的金屬床板上!沉悶的撞擊聲響起,指關節傳來一陣劇痛。然而,那聲憤怒的“混蛋”,出口時依舊帶著無法抹去的、柔軟的質感,以及一個清晰上揚的“喵”音尾調!
“喵……!”
這聲不受控製的“喵”音,徹底擊垮了他。巨大的無力感和荒謬感將他淹沒。他頹然地垂下頭,雙手痛苦地插進那頭濃密烏黑的長發裡,用力抓撓著。長發柔順絲滑,帶著涼意,與他記憶中自己那粗硬、夾雜白發的短發觸感截然不同。這陌生的觸感更加深了他的絕望。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為什麼?為什麼連說話都變得不像自己?!那屬於男人的硬朗、果斷、甚至帶著點粗糲的嗓音呢?那種擲地有聲、不容置疑的語氣呢?難道都隨著那消失的“小兄弟”一起被剝奪了嗎?現在這副嗓音,柔軟、黏膩,帶著揮之不去的貓叫尾音,聽起來……聽起來像個沒長大的、隻會撒嬌的小女孩!這讓他如何接受?!如何麵對?!
強烈的自我厭惡和一種被徹底“閹割”不僅僅是生理上的)的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他需要一個參照物,一個能讓他看清自己到底變成了什麼鬼樣子的東西。
他的目光,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自虐般的決絕,投向了衛生間那扇緊閉的門。鏡子。隻有那麵冰冷的鏡子,能給他最殘酷、最真實的答案。
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撐著他虛軟的身體。他掙紮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下了床,踉踉蹌蹌地撲向衛生間。推開門,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他跌跌撞撞地衝到洗手台前,雙手死死撐住冰冷的陶瓷台麵,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然後猛地抬起頭!
鏡子裡,再次映出那張臉。
那張美得驚心動魄、卻又讓他感到無比恐懼和陌生的臉。
這一次,他沒有立刻被貓耳與貓尾吸引。他的目光,如同最苛刻的雕刻刀,一寸寸地、仔仔細細地審視著這張臉的五官輪廓,試圖在那精致的、雌雄莫辨的美麗之下,挖掘出屬於“張納偉”的蛛絲馬跡。
皮膚。記憶中的自己,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甚至偏黑,帶著陽光和風霜留下的痕跡,毛孔略粗,摸上去有些粗糙感。尤其是鼻梁和顴骨,線條硬朗分明。而鏡中這張臉,皮膚白皙細膩得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玉,在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找不到一絲毛孔粗大的痕跡,觸感他記得昨天觸摸下巴時的感覺)光滑得不可思議。整張臉的線條都變得柔和了,顴骨依舊存在,但輪廓更加流暢圓潤,失去了記憶中那種棱角分明的硬朗感,反而透出一種精致的、近乎雕塑般的完美。
眉毛。他記得自己的眉毛很濃很黑,眉峰很高,眉尾像刀鋒般斜斜揚起,透著一股英氣和不易妥協的倔強。而鏡中人的眉毛,雖然依舊濃黑,但形狀被修整或者說重塑)得更加纖細柔和,眉峰圓潤,眉尾微微下垂,勾勒出一種溫順、甚至略帶無辜的弧度。
眼睛。這是他曾經最引以為傲的地方,深邃有神,眼窩微陷,眼神銳利如鷹,眼尾微微上揚時,會帶出幾分不羈和滄桑。而現在……鏡中的眼睛依舊很大,形狀更加圓潤,眼尾微微下垂,長長的睫毛如同小扇子般濃密卷翹。眼窩不再凹陷,反而顯得更加飽滿。那雙眸子依舊烏黑,但曾經銳利的鋒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迷茫?脆弱?甚至……一絲不自知的嫵媚?這雙眼睛,配上那微微下垂的眼尾,像極了某種受驚的、惹人憐愛的小動物。
鼻子。他的鼻子原本很高挺,鼻梁筆直,鼻頭略大,帶著一種粗獷的力量感。而鏡中的鼻子,鼻梁依舊高挺,但線條更加秀氣流暢,鼻翼收窄,鼻頭小巧圓潤,精致得如同藝術品。
嘴唇。記憶中自己的嘴唇偏薄,唇線清晰,抿緊時顯得堅毅甚至有些冷硬。而鏡中的雙唇,變得飽滿而富有肉感,唇珠明顯,唇線柔和,唇色是自然的粉嫩,微微張開時,透著一股不自知的誘惑氣息。
整張臉的組合,徹底顛覆了!曾經的剛毅、黝黑、棱角分明,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徹底抹去、重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東西方優點的、極具衝擊力的精致美麗。那是一種帶著異域風情的深邃輪廓,卻又融合了東方柔美的線條,鼻梁高挺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器,眼窩深邃仿佛盛著星空的湖泊,唇瓣飽滿誘人如同初綻的花蕾……每一處細節都完美得無可挑剔,卻又陌生得令人心碎!這張臉,美得驚心動魄,美得雌雄莫辨,美得……沒有一絲一毫屬於“張納偉”的影子!隻有眉眼間那一點點被柔化的、曾經屬於剛毅男性的痕跡,此刻在絕對的女性化特征衝擊下,反而顯得格格不入,如同一個殘酷的玩笑!
“不……這不是我……”張納偉顫抖著抬起手,指尖冰涼,顫抖著撫上鏡麵,仿佛想要觸摸鏡中那個陌生女人的臉,又仿佛想要將這張臉從鏡子裡撕下來。指尖傳來的隻有冰冷的、光滑的玻璃觸感。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他連自己最後一點熟悉的外貌都失去了!
就在他被鏡中的殘酷現實打擊得搖搖欲墜時,腹中的饑餓感再次不合時宜地洶湧而來。“咕嚕嚕……”的聲音在寂靜的衛生間裡格外響亮。胃部的空虛感強行將他從絕望的深淵邊緣拉了回來。
他扶著冰冷的牆壁,腳步虛浮地挪回觀察室。剛在床上坐穩,金屬門禁“滴”的一聲,小雅準時推著餐車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