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8日的清晨,是被一聲名字硬生生撕裂的。ira!”
那聲音像淬過火的冰冷金屬片,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狠狠戳進張納偉混沌的睡眠。不是模糊的夢囈,是清晰的、淬著命令的呼喚。像一把小錘子,一下一下,敲在冰冷的鐵皮屋頂上,在純白得刺眼的訓練房裡反複碰撞、回蕩。
張納偉猛地驚醒。
心臟在瘦削的胸腔裡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他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天花板上巨大的環形燈管正對著他的臉,慘白的光線瀑布般傾瀉下來,晃得他眼前一片暈眩的白斑。
瞳孔本能地縮成兩條細線,豎立著,屬於貓科動物的應激反應。
他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空癟的胃部隱隱作痛。薄薄的白色紗裙被冷汗浸濕,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
貓耳,那雙突兀地立在頭頂兩側的布偶貓耳,絨毛瞬間炸開,又警覺地轉動著,捕捉著聲源的方向。空氣裡隻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還有……那聲“saira”冰冷的餘韻。
腳步聲。
從走廊儘頭傳來,由遠及近,規律、沉穩,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踩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單調的回響。每一步都像踏在他的神經上。是訓練師k。
他艱難地撐起身體,肌肉酸軟無力,骨頭縫裡都透著寒意。尾巴下意識地緊緊纏住膝蓋,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他蜷縮在房間最角落的陰影裡,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冰,試圖把自己縮得更小,更不起眼。
門被推開時,金屬合頁發出輕微的呻吟。ira。”那名字再次響起,像一道冰冷的判決。k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擋住了走廊的光線。她穿著卡其色的訓練服,布料挺括,沒有一絲多餘的褶皺。手裡穩穩端著一個金屬托盤,反射著天花板刺目的燈光。托盤左邊,整齊地碼放著幾小塊粉嫩的生魚片,新鮮,帶著海洋的腥甜氣息。右邊,是一個連接著橡膠水管的噴頭,金屬噴嘴閃著寒光。
張納偉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同拉到極限的弓弦。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提醒他保持清醒。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昨天傍晚,k站在同樣的位置,用毫無波瀾的聲音宣布:“從明天開始,‘喚名訓練’。叫你‘saira’,必須立刻回應。否則,”她的目光掃過角落裡的他,落在那冰冷的噴頭上,“就用冷水澆醒你的遲鈍。”
那時他正蜷縮在這個角落,麻木地舔舐著尾巴上沾著的貓砂顆粒。極度的疲憊和虛弱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氣,連反駁的念頭都顯得奢侈。但他心裡,那座用最後一點尊嚴和記憶砌成的牆,轟然立起,無比堅固。ira。
k走到房間中央,金屬托盤被她輕輕放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又冰冷的碰撞聲。她的目光精準地投向角落,像探照燈鎖定目標。張納偉的貓耳無力地耷拉著,遮住了大半張臉,淩亂潮濕的黑發更是徹底掩埋了他的表情。
張納偉把頭埋得更低,額頭幾乎抵到冰冷的地麵。喉嚨像是被粗糙的砂紙堵住,每一次吞咽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鼻腔裡,生魚片那誘人的鮮甜氣息無孔不入地鑽進來,撩撥著胃裡翻江倒海的饑餓感,那是基因改造後刻進骨子裡的本能,瘋狂地催促他屈服。
然而舌尖彌漫開的,卻是濃得化不開的苦澀。回應這個名字?那就等於親手舉起鏟子,把“張納偉”這三個字,連同那個在曼穀陽光下為生活奔波的男人的一切過往,徹底埋進墳墓。
“看來需要提醒你規則。”k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如同機器合成。她彎下腰,精準地握住了噴頭的開關,指關節微微泛白。
嘩——!
冰冷刺骨的自來水毫無預兆地當頭澆下,帶著巨大的衝擊力。張納偉猛地一個激靈,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瑟縮了一下。薄薄的白色紗裙瞬間濕透,緊緊貼在皮膚上,變成了一層透骨的冰殼,瘋狂地汲取著他本就所剩無幾的熱量。
冷水順著發梢、臉頰、脖頸瘋狂地流淌。貓耳上細密的絨毛被徹底打濕,沉重地耷拉下來,濕漉漉的毛發遮住了視線。水珠不斷滴落,在他身下的瓷磚地麵上迅速積起一小灘渾濁的水窪,混合著之前沾在裙擺上的白色貓砂顆粒,變成肮臟的泥漿。ira。”k關掉了水龍頭。水流停止後,訓練房裡隻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靜。她的聲音在這片濕漉漉的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冰冷,如同冰錐懸在頭頂。
張納偉死死咬住牙關,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打顫。不是因為冷,那徹骨的寒意早已麻木了他的知覺。是憤怒,一種被剝奪、被羞辱、被強行扭曲的滔天怒火,在胸腔裡熊熊燃燒。
這冷水讓他想起了曼穀的雨季。暴雨砸在玻璃窗上劈啪作響,震耳欲聾。蘇玲會把他冰涼的手,不由分說地塞進自己溫暖的懷裡。小小的琳琳會踮起腳尖,努力地舉著毛巾,笨拙又認真地幫他擦著濕漉漉的頭發。那時的雨,是暖的,帶著家的味道,帶著人間煙火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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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此刻澆透他的冷水,隻帶來徹骨的絕望,一點點澆滅他作為“人”的最後尊嚴。
“不……”一個破碎的音節艱難地從他喉嚨深處擠出來,微弱得如同蚊蚋,被凍得僵硬麻木的嘴唇幾乎無法開合。
回答他的是更猛烈、更急促的水流!比剛才更冷,更急,像無數根冰針,狠狠刺進他的皮膚,順著敞開的領口瘋狂灌入,瞬間淹沒了胸口僅存的一絲暖意。他整個人像秋風中的落葉般劇烈地顫抖起來。
k的聲音穿透嘩嘩的水聲,冰冷地砸下來:“回應,就能吃到生魚片。沉默,就隻能淋雨。”她甚至伸出戴著塑膠手套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撥弄了一下托盤上那幾片粉嫩的魚肉,讓那致命的鮮香更加濃鬱地彌漫開來。
張納偉的貓耳劇烈地抽動了一下,本能地捕捉著那細微的聲響和誘人的氣味。胃裡傳來一陣強烈的、熟悉的空落落痙攣,那是基因編輯留下的、無法抗拒的生理需求,在瘋狂地催促他低頭,催促他屈服。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自己濕透的袖口,那裡還沾著昨天清理貓砂時蹭上的幾顆白色顆粒,像一個刺眼的、無聲的嘲諷印記,提醒他現在的處境——一個需要清理自己排泄物的“寵物”。
換名訓練的第一天,像一個被無限拉長的噩夢。ira”這個名字像魔咒般準時響起,冰冷地切割著時間。他蜷縮在角落,用沉默築起最後的堡壘。每一次呼喚,換來的都是無情的冷水衝刷。
十次呼喚,十次沉默,十次澆灌。
直到傍晚時分,k終於停止。他像一攤爛泥癱在角落,渾身冰冷,皮膚呈現出一種死氣的青白,連發抖的力氣都被徹底抽乾。k放下那盤生魚片,離開了。金屬門關閉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隻是艱難地轉動眼珠,茫然地盯著天花板上那圈刺目的環形光暈。水汽模糊了視線,光暈扭曲、晃動,漸漸幻化成琳琳那張小小的、帶著無憂無慮笑容的臉龐。幻覺如此真實,讓他乾裂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
5月19日,天幕還是沉沉的墨藍,第一縷曙光尚未刺破地平線。ira!”冰冷的呼喚再次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靜。
張納偉在冷水兜頭澆下的瞬間猛地彈坐起來,身體的本能反應快過意識。但下一秒,他依舊死死咬住了牙關,把那個屈服的音節狠狠咽了回去。濕透的紗裙緊貼在身上,像一層裹屍布,寒氣直透骨髓。
可他寧願被凍僵,被凍死,也不想從自己嘴裡吐出那個陌生的名字。
k的腳步聲規律地在狹小的房間裡移動,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鐘擺。每小時十次呼喚,精準得如同酷刑。
當第七次冰水劈頭蓋臉地澆下來時,刺骨的寒意像無數根針紮進他的四肢百骸。混亂的思緒中,突然毫無征兆地閃過一張模糊而溫柔的臉。
是母親。
小時候在羅勇府的老家,他發著高燒,死活不肯喝那碗黑乎乎、苦得要命的草藥。母親就坐在床邊,手裡拿著一小片金黃的芒果乾,哄著他:“阿偉乖,喝了藥才能好得快,好了才能去上學,去玩呀。”那時的藥汁再苦,順著喉嚨滑下去,背後總有母親那雙溫暖的手,一下下,輕輕地拍著,帶著無儘的耐心和愛。
現在,沒有人會拍他的背了。
隻有這永無止境的冰冷自來水,和一個拿著噴頭,冷酷地逼迫他承認一個陌生名字的訓練師。巨大的失落和無助瞬間淹沒了他,比冷水更刺骨。ira。”k的聲音裡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第八次舉起了那個象征著懲罰的噴頭。
冷水落下的瞬間,張納偉那條一直緊緊纏在膝蓋上的尾巴突然失去了控製!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劇烈的、無法抑製的寒顫讓它劇烈地左右甩動起來,抽打在冰冷潮濕的地麵上,發出啪啪的悶響。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體溫在急劇流失,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嘴唇凍得發紫,牙齒撞擊的聲音在寂靜中清晰可聞。
可心裡那道搖搖欲墜的牆,依舊在絕望中頑固地立著。
換名訓練的第二天晚上,饑餓的火焰終於燒穿了所有的意誌防線。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尊嚴。趁著k離開的空隙,他像一具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四肢並用地爬向房間中央。
目標,是托盤裡那幾片早已冰冷的生魚片。
冰冷的魚肉近在咫尺,他甚至能聞到那細微的腥甜。就在他伸出顫抖的手,指尖即將觸碰到食物邊緣時——
哢噠。
門鎖被擰開的聲音。
k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目光平靜地落在他狼狽爬行的姿態上。ira。”她輕聲喚道,聲音裡似乎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
張納偉的動作瞬間僵死!嘴裡叼著的一塊生魚片無聲地掉落在地,沾滿了地上的汙水。他抬起頭,透過濕漉漉的額發,對上了k的眼睛。那雙總是冰冷無波的眼睛裡,此刻似乎真的掠過一絲……等待獵物屈服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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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凝固了。冰冷的空氣沉重地擠壓著肺腑。胃袋因饑餓而劇烈地抽搐著,發出咕嚕的聲響,在死寂中格外響亮。生魚片的味道頑固地鑽進鼻孔,勾動著最原始的欲望。
他的手指深深摳進冰冷的地磚縫隙裡,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幾秒鐘的死寂後,他猛地轉回頭,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拖著沉重的身體,重新一點點挪回那個冰冷的角落,把自己更深地蜷縮進去。任憑饑餓的利齒和寒冷的毒牙,瘋狂啃噬著他殘存的意識和最後一點熱量。
5月20日,訓練的第三天。
冰冷的現實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冷水澆下來的瞬間,張納偉恍惚看到琳琳小小的身影舉著一張畫紙,歡快地朝他跑來。畫紙上,一個長著貓耳朵的人咧著嘴對他笑,旁邊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寫著“爸爸快回家”。幻覺如此溫暖清晰。ira!”k的聲音像驚堂木般驟然砸下,瞬間將眼前溫馨的幻象擊得粉碎!隻剩下冰冷的瓷磚牆壁,刺目的燈光,和k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將他吞沒。
身體像被掏空了所有力氣。嘗試站起來時,膝蓋一軟,整個人差點直接撲倒在地。他扶著冰冷的牆壁,每一步都像踩在鬆軟的棉花上,虛浮無力。頭頂那對布偶貓耳,原本蓬鬆柔軟的絨毛徹底失去了光澤,濕漉漉地貼在耳廓上,像兩片被暴風雨蹂躪過的枯葉,蔫蔫地耷拉著。眼神開始渙散,目光失去了焦點,茫然地飄浮在空氣中,像蒙上了一層永遠擦不掉的灰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