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9年1月1日,零時剛過。寵物房內,恒溫係統送出的香氛悄然切換了模式。黎巴嫩雪鬆那標誌性的冷冽氣息被刻意調和,摻入了一絲甜膩的肉桂暖香,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不協調的、人造的節日氛圍。張納偉蜷縮在房間中央那張新添置的天鵝絨床墊上——這是親王上次醉酒後“恩賜”的產物。蓬鬆的長尾尖無意識地掃過絲滑的床單,留下幾縷細微的絨毛,在床頭觸摸式夜燈暖黃色的光暈下飄浮。
暖黃的光照亮了新換的厚重窗簾,深紫色的絲絨上繡著繁複的暗金色阿拉伯藤蔓花紋,從天花板垂到地毯,嚴絲合縫地拉攏著,像一個巨大的、拒絕世界的歎息,將外界的一切隔絕在外。
“哢噠。”
金屬門鎖芯發出的輕響,在死寂的房間裡如同驚雷。
張納偉的貓耳瞬間繃緊,細密的絨毛根根倒豎!超越常人的聽覺捕捉到門外那熟悉的、卻比平日略顯沉重的腳步聲,以及……一股被刻意壓製的、屬於蘇爾坦親王的雪鬆古龍水氣息,其中似乎還夾雜著更淡的酒味。
門被推開,親王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罕見地穿著一件銀白色的絲綢睡袍,質地光滑如水。金絲眼鏡後的眼神帶著一絲未褪儘的酒意,少了幾分平日的銳利,卻依舊深邃。他手裡沒有端著慣常的威士忌杯,而是捏著一個深紅色、巴掌大小的錦盒。
“到露台去。”親王的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些許,帶著一種刻意放緩的、卻依舊不容置疑的溫和,如同命令裹上了一層薄薄的糖衣,“外麵在放新年煙花。”
露台。
這個詞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入張納偉的神經末梢。他眼前瞬間閃過蘇玲家那個小小的、堆滿雜物的陽台。琳琳總喜歡在那裡擺一排胖乎乎的多肉植物,翠綠的葉片上時常沾著她畫畫時不小心蹭到的水彩顏料。那裡有生活的煙火氣,有女兒的嬉笑。而這裡的露台?不過是這座龐大牢籠延伸出去的一個鍍金展示櫃,專為陳列他這隻“珍奇寵物”而設。
一股混雜著憤怒和厭惡的寒意從脊椎升起。他沉默地掀開柔軟的天鵝絨被,赤足踩在厚實的地毯上,絨毛蹭過腳踝,帶來一陣細微的癢意。幾乎是同時,尾椎骨深處傳來一陣熟悉的、隱隱的酸脹刺痛——這是基因編輯留下的後遺症之一,如同一個永不消褪的烙印,在陰雨天或是情緒劇烈波動時,便會像一根細針在骨頭縫裡反複紮刺,提醒著他這具身體的不屬於。
“走快點。”親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層“溫和”似乎薄了一些,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和不耐。
張納偉立刻加快了腳步,強迫自己的貓耳保持溫順的低垂姿態,尾巴也收斂起剛才的無意識擺動,僵硬地拖在身後。穿過鋪著華麗波斯地毯的長廊,壁燈換成了磨砂玻璃罩,光線被柔化成朦朧的乳白色,流淌在牆壁上巨大的掛毯上。掛毯描繪著沙漠駝隊的古老圖景,金線繡成的駝鈴栩栩如生,仿佛在風中搖晃,卻詭異地發不出任何聲響。
越靠近露台的方向,空氣裡傳來的沉悶轟鳴聲就越發清晰。“砰——砰——”,一聲接一聲,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緊繃的鼓麵上!張納偉的貓耳內部構造對高頻聲音異常敏感,這遠超常人的50貓科聽力,此刻成了酷刑的源頭。每一次爆炸聲響起,都像有無數根鋼針狠狠紮進他的耳膜,震得他顱骨發麻,神經突突直跳!
露台被巨大的雙層防彈玻璃嚴密地包裹著。仆人早已無聲地將玻璃門拉開一道縫隙。門被推開的瞬間,一股裹挾著刺鼻硝煙味的凜冽寒風猛地灌入!張納偉的貓耳應激般瞬間炸開!細密的絨毛根根倒豎,如同被凍硬的鋼針!冰冷的空氣瞬間侵襲了他裸露的皮膚。
夜空,正被一場盛大的煙火表演瘋狂撕裂!
金色的、銀色的、紅色的巨大光團,接二連三地在深邃的墨色天幕上炸開!如同神隻憤怒的筆觸,將黑夜撕扯出無數道耀眼的裂口。燃燒的光屑拖著長長的尾焰,如同傾瀉而下的熔金瀑布,又似一場狂暴的流星雨,將莊園下方精心修剪的草坪映照得亮如白晝!幾個穿著統一製服的仆人,如同點綴在草坪邊緣的黑色剪影,正仰頭望著這絢爛的景象,他們的影子被強光拉扯得細長而扭曲,像一排無聲豎立著的、冰冷的驚歎號。
“好看嗎?”蘇爾坦親王的聲音貼著張納偉的耳後響起。他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下巴輕輕擱在他的肩窩處。溫熱的呼吸帶著淡淡的、殘留的肉桂甜香大概是剛喝過熱紅酒)拂過張納偉敏感的頸側皮膚。“這是從華夏空運來的‘滿堂紅’,”親王的語氣帶著一絲炫耀式的科普,“據說在你們的農曆新年,最喜歡放這種煙花,圖個喜慶吉利。”
張納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沒有回答,隻是依令順從地抬起頭,望向那片被暴力點亮的夜空。絢爛的光芒在他淺棕色的豎瞳中跳躍、炸裂。防彈玻璃如同巨大的鏡子,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身影:頭頂那對布偶貓般的耳朵,在金色火光的映照下呈現出詭異的金紅色;脖子上那圈冰冷的黑色項圈,在皮膚上勒出清晰的淺痕;那條蓬鬆的長尾,因持續不斷的、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而劇烈地顫抖著,卻被他用儘全身力氣死死地按在身側,不讓其失控地擺動。玻璃中的倒影,陌生而詭異,像極了普羅米修斯實驗室監控畫麵裡那個被標注為“tha1731”的優質樣本——一個既不屬於曾經的張納偉,也不屬於虛構的saira,隻是一個被精心雕琢、編號歸檔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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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話?”蘇爾坦的手指帶著玩味的力道,輕輕捏了捏他那對在火光中異常顯眼的貓耳尖端。一陣強烈的、不受控製的生理性戰栗瞬間傳遍張納偉全身。“是這聲音嚇著你了?”親王的聲音貼近,帶著肉桂酒氣的溫熱氣息噴灑在他的耳廓,“還是……你不喜歡?”
張納偉的喉結艱難地上下滑動了一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前的華麗爆炸,猛地撕開了記憶的閘門——
2097年3月12日,琳琳的10歲生日。曼穀,蘇玲家的老式公寓陽台。
沒有封窗,宋乾節前夕的細雨淅淅瀝瀝。遠處,是小區物業統一燃放的煙花,隔著迷蒙的雨幕望去,絢爛的光芒被水汽暈染開,模糊得像一幅被水洗過的、褪色的水彩畫。琳琳像隻歡快的小鹿,舉著一小塊點綴著草莓的奶油蛋糕從屋裡跑出來,粉色的奶油調皮地蹭在她小巧的鼻尖上。“爸爸快看!”她興奮地指著雨幕外的光團,聲音清脆,“像不像在天上炸開啦?”
那天,是他剛搬進蘇玲家暫住的第二天。客房的床墊還胡亂堆在地上沒鋪好。廚房裡飄出濃鬱的冬陰功湯的酸辣香氣,混合著雨季潮濕的空氣,鑽進鼻腔。客廳的舊茶幾上,靜靜躺著一張兒童繪畫興趣班的報名表。學費的數字不算天文,卻也像一塊石頭,沉沉壓在剛失業、身無分文的他心頭。蘇玲拿起那張表時,那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輕得像羽毛,卻比利刃更鋒利地刺穿了他的自尊。
“爸爸,我可以不報班的。”琳琳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用小叉子小心翼翼地戳著蛋糕上的草莓,仰起小臉,眼神清澈又帶著一絲早熟的懂事,“我在家畫給你看,好不好?畫得更好!”
他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蹲下身,用指腹溫柔地擦去女兒鼻尖那點可愛的奶油,強撐著笑容,聲音故作輕鬆:“傻丫頭,爸爸有錢。”可口袋裡,隻有一張剛收到的、被揉得皺巴巴的麵試拒絕通知單,冰冷地嘲笑著他的謊言。
“從踏入普羅米修斯實驗室的第一天……到今天,正好是第614天。”
這個數字,如同冰冷的鋼印,毫無預兆地、極其清晰地浮現在他混亂的腦海,深刻得像是用刀刻在了眼前的防彈玻璃上。
張納偉的視線仿佛穿透了眼前華麗的“滿堂紅”,越過莊園的邊界,死死釘在遠處那片屬於利雅得城市的、如同星河般璀璨的萬家燈火上。那些星星點點的光芒,微弱卻執著,像極了蘇玲家客廳那盞老舊台燈散發出的、帶著生活溫度的光暈。2097年4月27日,就是在那盞燈昏黃的光線下,他顫抖著手,在曦光基因那份“人體機能優化研究誌願者”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張納偉。500萬人民幣。一筆足以支付琳琳所有畫畫班學費、支撐她到考上大學,甚至還能讓母親在羅勇府老家蓋一間體麵新屋的巨款。
“我走了。”那天臨走前,他努力讓語氣聽起來輕鬆平常,像隻是出門辦件小事,“項目結束就回來。”
蘇玲背對著他,站在洗碗池前,水流嘩嘩作響。她的背影顯得有些單薄,聲音悶悶地從水聲裡透出來,聽不出情緒:“嗯,照顧好自己。”沒有回頭,沒有追問項目的內容,甚至沒有一句多餘的叮囑。隻有琳琳,像隻依戀的小獸撲過來,緊緊抱住他的腿,把一張小心折好的畫紙塞進他外套口袋裡。是她畫的“全家福”:三個歪歪扭扭的火柴人,手牽著手,站在一個圓圓的、像草莓又像太陽的東西下麵。旁邊,用稚嫩的筆跡寫著:“爸爸早點回家”。
他緊緊攥著那張畫紙,坐上了那輛玻璃貼滿深色防窺膜的越野車。車窗外的世界被徹底遮蔽,隻剩下模糊晃動的光影。在壓抑而漫長的旅途中,他隻能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口袋裡那張薄薄的紙,感受著紙邊被掌心的汗水浸得發軟、起皺。那時的他,還天真地以為,這不過是一場為期半年、最多一年的“觀察實驗”。結束後,他就能帶著豐厚的報酬回到那個小小的家,兌現擦掉女兒鼻尖奶油的承諾,親手填好那張繪畫班的報名表,讓琳琳畫板上的太陽更加燦爛。ira的項圈,走進這座莊園那天算起……今天是第145天。”
這個冰冷的數字緊跟著跳出來,如同秒針在寂靜心臟上敲擊的滴答聲。2098年5月29日。他被兩個麵無表情的仆人引領著,走進了這座如同宮殿般奢華的囚籠。脖子上的黑色皮質項圈,正麵鑲嵌著微型定位器,背麵則刻著那個徹底否定他過往的花體字母“s”。訓練師k跟在他身後,用一種毫無感情的、宣讀實驗報告般的語調,向親王複述著他的“檔案”:“體脂率27,皮下脂肪分布符合預設模型;貓耳長12.0厘米,外層毛與內層絨毛達標;尾椎32節全骨化,靈活度評估為優……”隔著一麵巨大的單向觀察玻璃,蘇爾坦親王審視他的目光,沒有一絲溫度,隻有如同評估一件剛出土、尚需清理的古老瓷器般的冷靜與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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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窗外的煙花驟然變得密集,如同戰鼓擂響!接連不斷的巨大轟鳴震得厚重的防彈玻璃都在微微發顫!張納偉的貓耳內部傳來一陣尖銳的、幾乎要撕裂般的劇痛,耳膜嗡嗡作響,仿佛有無數隻毒蜂在裡麵瘋狂衝撞!然而,他的視線卻死死地、固執地鎖定在遠處城市模糊的輪廓線上。
琳琳……現在該上小學五年級了吧?個子是不是已經竄到了蘇玲的肩膀那麼高?她那麼喜歡畫畫,畫技一定進步了很多,或許能畫出更圓、更明亮的太陽,而不是像生日蛋糕上那顆草莓的形狀了。蘇玲呢?高級會計師的工作一定很忙吧?她整理文件時,會不會偶爾翻到……翻到他曾經作為銷售冠軍時簽下的那些動輒千萬的房產合同?看到那些龍飛鳳舞的“張納偉”簽名時,她會是什麼表情?是冰冷的漠然,還是……會有一瞬間的恍惚?
“五年級的課本,應該比三年級時厚很多吧……”一個念頭無聲地滑過心間。指尖下意識地、極其隱秘地探向自己的領口深處——那裡,貼身藏著琳琳塞給他的那幅“全家福”。早就在無數次冷汗浸透和絕望緊攥中,被揉爛、被汗水泡得字跡模糊、顏料暈染,隻剩下一點硬紙板的邊角,和那枚從不離身的、冰涼的鈴鐺項鏈緊緊纏繞在一起,如同他僅存的生命坐標。
“在想什麼?”蘇爾坦的手指不知何時從貓耳滑落,帶著一種令人生厭的親昵,落在他敏感的尾椎根部,輕輕揉捏著。那裡的神經末梢異常豐富,絨毛也格外細密柔軟。“耳朵抖得這麼厲害,像隻被炮仗嚇壞的小野貓。”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酒後的慵懶調笑。
尾根傳來的觸感,瞬間將張納偉拖回了普羅米修斯實驗室那冰冷的白色房間!戴著金絲眼鏡的李博士,總喜歡用冰冷的金屬鑷子夾住他的尾椎骨節,一邊記錄數據一邊用讚歎的、如同欣賞傑作般的語氣說:“這裡,是基因表達最完美、最穩定的區域,堪稱藝術!”巨大的屈辱感再次翻湧!他強迫自己放鬆緊繃的肌肉,讓那條蓬鬆的長尾順從地、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弧度,輕輕掃過蘇爾坦的手背。尾尖的絨毛帶來一陣毛茸茸的、如同羽毛輕拂般的觸感——這是k嚴格訓練出的“討好”技巧之一,模仿家貓用尾巴表達親昵和依賴。力度必須精準:不能太急切顯得諂媚,也不能太敷衍顯得冷漠。
“沒什麼。”張納偉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帶著被改造後特有的、尖細柔軟的少女音質。他努力壓下喉嚨深處的顫抖,尾音處卻不受控製地飄出一絲細微的、如同嗚咽般的喵叫。這具被基因編輯重塑的喉嚨,早已發不出張納偉那低沉、帶著些許沙啞的男性嗓音,隻能被困在這副皮囊裡,用這種非己的語調,說著言不由衷的順從。
蘇爾坦似乎被那聲細微的喵叫取悅,低低地笑了起來,下巴在他肩窩處親昵地蹭了蹭:“你的尾巴,確實比那些真正的布偶貓還要靈活優雅。”他頓了頓,像是臨時起意,又像是早有預謀,語氣隨意地宣布:“過幾天,帶你去迪拜。帆船酒店的頂層露台視野更好,能看到整個波斯灣的新年煙花,那場麵……比這裡更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