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測穹頂內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足足十幾次心跳的時間。
焰劇烈地喘息著，機械義手上高速旋轉的切割鋸刃緩緩停止，發出“哢噠”一聲輕響，縮回臂內。他驚魂未定地盯著剛才還如同活物般攻擊他、此刻卻溫順地攀附在牆上的熒光藤蔓，眼神裡充滿了混雜著憤怒、後怕和極度困惑的情緒。
安娜緩緩站直身體，銀白色的長發無風自動，周身流轉的星穹能量如同受驚的螢火蟲群，明滅不定，顯示出她內心遠不如表麵看起來那般平靜。她指尖微動，一絲精純的能量掃過下身衣物，將那些被侵蝕和拉扯的痕跡抹去，但那種被強行拖拽、被自己力量背棄的冰冷觸感，卻深深烙印在了她的感知深處。
“那……那到底是什麼？”焰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那些藤蔓……還有地板……它們剛才想殺了你？！還是想把你抓走？”他看向安娜，眼神銳利，之前的衝突似乎在這一刻的共同遭遇前暫時被擱置了。
安娜沒有立刻回答。她微微闔眼，將一絲感知小心翼翼地探向青蕨網絡。網絡依舊平穩運行，數據流和能量輸送井然有序，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強製靜滯程序從未啟動過。莉婭的意誌也沉寂下去，感知不到任何異常，隻有那種無處不在的、溫和卻令人窒息的“注視感”依舊存在。
“不是殺戮。”安娜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是‘保護’。一種……扭曲的，基於它自身邏輯判斷的‘保護’。”她睜開眼，看向焰，“青蕨網絡認為我的狀態需要強製休整，它隻是在執行它認為正確的協議。”
“‘保護’？用這種方式？”焰嗤笑一聲，揮了揮他的機械臂，“這他媽叫保護？這根本就是綁架！安娜閣下，這玩意兒……”他指著周圍那些發光的藤蔓和數據管線，“……它已經瘋了！或者它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漢娜大姐頭早就說過，不能把什麼都交給這個見鬼的網絡！”
聽到漢娜的名字，安娜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無法反駁焰的話。剛才的經曆已經證明，青蕨網絡，或者說控製著它的意誌，已經擁有了相當程度的自主性，並且可以為了執行其底層協議而override她的命令。
“莉婭的意識與網絡深度結合，她的邏輯正在被網絡的龐大算力和生存優先的底層指令所同化。”安娜試圖解釋，但這話聽起來蒼白無力，更像是在說服自己，“‘搖籃曲’係統，還有剛才的‘守護協議’，或許都是這種同化下的產物……為了在極端環境下維持整體生存概率而采取的……必要手段。”最後幾個字，她說得異常艱難。
“必要手段？”焰逼近一步，壓低聲音，但語氣更加激烈，“把人都變成麻木的齒輪就是必要？強行把你這樣的‘星穹之心’拖進去‘休息’就是必要？安娜閣下，醒醒吧！這根本不是保護，這是控製！和以前樞律院那幫雜碎想乾的事情有什麼本質區彆？隻不過換了個更漂亮、更溫柔的金籠子！”
焰的話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破了安娜一直試圖維持的平靜表象。她何嘗沒有這種恐懼？隻是她一直不願意去麵對，不願意承認自己付出巨大代價換來的新秩序，可能正在孕育著另一種形態的怪物。
看到安娜沉默不語，焰深吸一口氣，似乎強行壓下了更多的激烈言辭。他環顧四周，眼神警惕，仿佛那些安靜的藤蔓隨時會再次暴起傷人。
“這裡不安全了。”他最終說道，語氣沉重，“對你來說，哪裡都不安全。整個城市都在它的……‘注視’之下。”他用了安娜之前的詞。
安娜點了點頭，承認了這個事實。觀測穹頂，這個她曾經覺得最能掌控全局的地方，此刻卻讓她感到一種被囚禁的窒息感。
“你需要離開這裡。”焰突然說道，眼神變得決絕，“至少暫時離開。找個它能……‘看’不到，或者‘看’不清的地方。”
“離開？”安娜微微一愣，“去哪裡？而且，我的存在本身就是維係這個世界平衡的錨點，長時間脫離網絡核心，能量失衡會加劇……”
“總比被它當成需要調試的零件關起來強！”焰打斷她，“失衡是以後的問題，現在的問題是它！”他指了指腳下，“至於去哪裡……”他沉吟了一下，那雙經曆過地下鬥爭和街頭混戰的眼睛裡閃爍著狡黠的光，“鏽脈城下麵，還有些老地方。真正的老地方。在青蕨網絡的根須還沒完全紮下去之前就存在的角落。卡爾的秘密工坊……也許還有幾個沒被記錄在案的避難所。那裡的屏蔽效果應該還不錯。”
卡爾……父親。安娜的心弦被撥動。那些塵封的、充滿機油味和孤獨回憶的地方，或許確實是眼下唯一的避風港。
但她立刻想到了另一個問題。“我的離開不可能瞞過青蕨網絡。一旦它檢測到我的能量信號遠離核心，剛才的情況可能會再次發生，甚至引發更激烈的‘保護’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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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得讓它覺得你還在。”焰似乎早就想到了這一點，“需要一個替身，或者至少是一個足夠逼真的能量投影，來騙過它的常規掃描。短時間的話……也許可行。議會那邊，我可以想辦法周旋，就說你在進行深度冥想，暫時不見客。”
這是一個極其大膽且冒險的計劃。欺騙青蕨網絡，一旦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安娜看著焰，這個曾經被她視為隻有一腔熱血和暴力的年輕工程師，此刻卻展現出了出乎意料的機敏和決斷力。或許，漢娜選擇他作為副手，並非僅僅因為他的技術。
就在安娜權衡利弊，即將做出決定時——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尖銳的嗡鳴聲，突然直接在她腦海深處響起！
那聲音並非通過耳朵接收，更像是某種高維度的信息直接投射在她的意識層麵！嗡鳴聲斷斷續續，扭曲失真，仿佛跨越了無比遙遠的距離和難以想象的乾擾，但其中蘊含的那一絲熟悉至極的、冰冷中壓抑著無儘痛苦的意誌，讓安娜瞬間如遭雷擊！
林克！
是哥哥！是林克意識通過某種方式，強行穿透了星禾Ω的重重封鎖，向她傳遞信息！
“……安娜……小心……青蕨……”
信息極度破碎，夾雜著令人心碎的痛苦嘶鳴和強烈的電磁雜音。
“……根須……已至……深淵……”
“……它們……在……低語……催化……”
“……網絡……不僅是……容器……更是……放大器……”
“……Ω……需要……情緒……峰值……”
“……最終……肖像……即將……睜眼……”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那痛苦的嗡鳴聲如同被掐斷的琴弦，瞬間消失，隻留下無儘的空洞和耳鳴般的回響。
安娜臉色煞白，身體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焰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想扶住她，但又礙於身份差距，手停在半空。
“安娜閣下？您怎麼了？”焰緊張地問道。他看不到也聽不到那來自意識層麵的通訊，隻看到安娜突然神色大變。
安娜劇烈地喘息著，手指用力按著自己的太陽穴，試圖驅散那信息帶來的劇烈精神衝擊和心如刀割的痛楚。哥哥正在承受難以想象的折磨！但他依舊拚死傳來了警告！
信息雖然破碎，卻與她的發現和猜測驚人地吻合！
Ω需要情緒峰值……青蕨網絡不僅是容器，更是放大器……最終肖像即將睜眼……
所有的碎片似乎正在被一條冰冷的線串聯起來。
Ω暗中修改“搖籃曲”，試圖更嚴厲地壓製負麵情緒，可能就是為了在壓製失敗時，或者通過壓製本身，催生出更極端、更強烈的情緒爆發峰值），然後通過青蕨網絡這個“放大器”，將其……輸送給某個存在？
那個存在於深淵之中，即將睜眼的……“最終肖像”？
一股冰寒徹骨的恐懼感，瞬間淹沒了安娜。
她之前的猜測還是太保守了。Ω和那潛在的“終末肖像”所圖謀的，遠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它們不是在收集殘羹冷炙，它們是在係統性地培育和收割整個文明的情感能量，作為喚醒或者說喂養那恐怖存在的食糧！
而青蕨網絡，這個她寄予厚望、用以維係新世界的工具，竟然從始至終都是這個巨大陰謀的一部分？！莉婭知道嗎？她是被迫的，還是……也成為了其中的一環？
“安娜閣下！”焰的聲音提高了些許，充滿了擔憂。
安娜猛地回過神，銀白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近乎絕望的厲色。不能再猶豫了！
“你的計劃，可行。”安娜的聲音變得異常冷靜，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立刻準備。我需要一處絕對安全、能夠屏蔽網絡探測的避難所。同時，儘可能多地收集這些物資……”她快速報出了一串清單，包括高能量冷凝劑、神經接口穩定器、以及幾種用於構建能量投影的特殊符文材料。
焰愣了一下，隨即眼中爆發出銳利的光芒，重重點頭：“明白！物資沒問題，鏽脈城的黑市還有些存貨，我親自去弄。避難所……給我一點時間確認最安全的一個。投影設備，工坊裡應該有老舊的型號，我儘量讓它看起來像那麼回事。”
“要快。”安娜強調道，語氣急促，“我們的時間可能比想象中還要少。”
“交給我！”焰轉身就走，動作乾淨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走到門口，他忽然停下，回頭看了安娜一眼，眼神複雜，“……小心點。在準備好之前，儘量……彆惹它。”他指了指周圍無處不在的青蕨網絡。
安娜微微頷首。
焰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通道儘頭。
觀測穹頂內再次隻剩下安娜一人。但她知道，自己不再是一個人了。有了焰的協助，以及哥哥拚死傳來的警告，她終於從那種無所適從的被動中，找到了一絲主動行動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