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蘇墨直視趙辰的雙眼,擲地有聲道。
“大人,且容我從頭道來……”
“而之所以斷定他們是假冒的,憑證有三。”
蘇墨伸出一根手指,繼續說道。
“其一,大業律法森嚴,官差跨縣緝拿有功名的讀書人,必先呈報縣尊,簽發海捕文書或駕貼。”
“這三人闖入蘇家村時,除了一身號衣和腰牌,拿不出任何一張蓋有官印的紙,無公文而拿人,非奸即盜。”
“其二,他們行事鬼祟,不在縣衙大堂傳喚,真正的官差,哪怕是貪官汙吏手下的走狗,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得講幾分規矩。”
“至於其三……”
蘇墨深吸一口氣,不再遮掩。
“便是他們的幕後指使之人丁家,我與清河縣其有些恩怨。”
“此事在清河縣乃至整個北源府,早已是人儘皆知,這也是最大的憑證!”
蘇墨話中沒有絲毫遮掩,直接將清河縣丁家擺在台麵上。
趙辰麵色依舊平靜如水,看不出喜怒。
他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有節奏的篤篤聲,許久才緩緩開口道。
“蘇墨,你可知這裡是何處?這裡是提刑司,是講究真憑實據的地方。”
他身子微微前傾,語氣中帶了幾分敲打之意。
“你所說的這一切,皆是你的推測。”
“你說這三人是丁家指使,可有物證?若無憑無據,僅憑你一張嘴,那便是惡意攀咬良民,甚至是誣告世家。”
“在我大業朝,誣告可是要反坐的,你可擔得起這個罪責?”
趙辰這話並非全然是嚇唬。
提刑司,講究的是證據鏈條。
蘇墨雖然推斷合理,但若拿不出實錘,丁家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說蘇墨是私人恩怨亂咬人。
麵對趙辰的詰問,蘇墨並未退縮,反而上前一步,拱手道。
“大人,學生不過是一介寒門學子,家中無權無勢。”
“丁家乃是清河豪強,樹大根深,府中高牆深院,學生即便有通天之能,也無法潛入丁府,拿到他們勾結的密信。”
說到此處,蘇墨話鋒一轉,伸手指向門外。
“但是,證據就在門外!那三名被綁的官差,便是活生生的人證!”
“他們雖穿著官衣,但卻是丁家指使來的,隻要大人升堂審問,甚至不需要動用提刑司的手段,便可問出這幕後指使究竟是誰。”
蘇墨故意沒有告訴對方,三名官差承認過背後指使的是丁家。
反而承認自己沒能力查丁家,這也是為了把這個皮球,踢給了擁有司法刑訊權的提刑司。
畢竟,彆人說的再好,總歸是沒有自己審出來的讓人信任。
趙辰有些意外的看著眼前,這個言辭犀利、邏輯嚴密的孩童。
“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
突然趙辰口出聖人言,同時目光幽深地看著蘇墨。
“意思是不預先懷疑彆人的欺詐,也不憑空臆測彆人的不誠實。”
“你年紀輕輕,心思卻如此深沉,未免有些過於陰謀算計,失了讀書人的醇厚。”
他覺得蘇墨有些太過精明,沒有一個孩子應該有的樣子。
蘇墨聞言卻是淡然一笑,立刻回道。
“大人此言差矣,聖人亦雲:抑亦先覺者,是賢乎!若是一味地不疑不查,豈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愚人?”
“學生以為見微知著,察奸辨偽,方為智者所為。”
“麵對豺狼虎豹,若還講究什麼醇厚,那不僅是害了自己,更是害了全族。”
“學生不想做死讀書的腐儒,隻想做能護佑家人的有用之人。”
“好一個見微知著,察奸辨偽。”
趙辰深深地看了蘇墨一眼。
這個回答雖然反駁了他的敲打,但卻展露出遠超同齡人的通透與果決,反而讓他欣賞起來。
趙辰心中暗歎,此子雖年幼,但這心性手段,確實是把好刀。
丁家在清河縣經營多年,如同鐵桶一般,自己身為提刑使,雖有心整治,卻苦於沒有切入點。
如今蘇墨這把尖刀主動送上門來,若是用得好,說不定真能撕開丁家的一道口子。
想到這裡,趙辰原本緊繃的臉,終於柔和了下來。
“既如此,本官便信你一次。”
趙辰不再糾結於那些聖人教誨,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
“提刑官司自有法度,既接了此案,便會秉公辦理,不管這三人背後是誰,隻要觸犯了律法,本官絕不姑息。”
“對了,訴狀可曾寫好?”
見此情景,蘇墨心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
隻要趙辰肯接這個案子,那麼丁家想要通過官麵手段暗害他的路子,就被徹底堵死了。
“回大人,訴狀早已寫好。”
蘇墨從懷中掏出一疊折疊整齊的宣紙,雙手高舉過頭頂。
一旁的隨侍官員立刻走上前,接過訴狀,恭敬地呈給趙辰。
趙辰展開訴狀,隻見上麵字跡工整,條理清晰地列舉了那三名官差的種種疑點,以及丁家可能的作案動機。
“倒是個做文章的好苗子,可惜卻卷入了這場旋渦當中。”
趙辰心中暗道,隨後將訴狀合上,放在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