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真那番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三人之間原本就暗流洶湧的湖麵,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足以傾覆一切的驚濤駭浪。那張無形巨網的存在,讓之前所有的私人恩怨與情感糾葛,都被一種更加宏大、更加冰冷的宿命感所籠罩。
李驚玄的心在緩慢下沉。他看著火光對麵那個白衣勝雪、卻形銷骨立的女子,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在他胸中翻騰。
是感激,是愧疚,更是……不忍。她本該是天道閣最耀眼的新星,是受萬眾敬仰的聖女,如今卻為了他,落得叛出師門、道心儘毀、如孤魂野鬼般遊蕩於世的下場。她的世界已經坍塌,而自己正是那個親手推倒一切的人。
這份沉重的負罪感,讓他無法再保持沉默。
“你以後……怎麼辦?”
一句脫口而出的問話,沒有經過任何算計,純粹是發自內心的關切。
然而,話音未落,李驚玄便感覺自己左半邊身體的溫度驟然下降。
那股暖意融融的香軟,瞬間化作了千年不化的玄冰。
夜姬依舊靠在他身上,姿勢未變,但那環繞著他手臂的力道卻陡然收緊,纖長的五指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裡。
她沒有說話,可那股冰冷刺骨的嫉意,卻比任何惡毒的言語都更具殺傷力,無聲地宣告著她的不滿。
李驚玄心中一凜,暗道不妙。他知道自己這句無心的關懷,已然觸動了夜姬最敏感的神經。
蘇念真似乎並未察覺這邊的暗流,或許是她早已心如死灰,無力再去感知旁人的情緒。
她隻是緩緩搖了搖頭,那雙空洞的眼眸裡,映著跳躍的火焰,卻照不進一絲光亮。“我不知道……但你們,必須加倍小心。”
她抬起眼,視線越過火堆,定格在李驚玄臉上,聲音裡帶著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從鬥獸場之戰到現在,事態已經升級到準備與整個南疆妖族開戰的程度。可你們發現沒有,我師尊……天道閣主,除了最初派出的三位尊者,至今再未增派任何一位同等級彆的強者。就連青陽宗,也僅僅是五大峰主出動。”
李驚玄聞言,瞳孔驟然一縮。蘇念真的話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思緒中的迷霧!
是啊!這太不正常了!天道閣號稱九域第一宗門,底蘊深不可測,座下強者如雲,絕不可能隻有明麵上的三尊者。
青陽宗亦是傳承萬年的大派,宗主趙玄一更是偽仙境的巨擘。麵對妖族帝女回歸、南疆隨時可能兵臨城下的巨大威脅,他們的反應,竟然如此“克製”?這根本不是全力備戰的姿態,反而像是在……故意示弱,用三尊者與五峰主這些“明棋”,來掩蓋一個更加龐大、更加致命的圖謀!
一瞬間,李驚玄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升起。這背後,必然隱藏著一個他無法想象的陰謀。
“哼,”一聲冷哼打斷了他的思索,夜姬的聲音裡滿是屬於帝女的孤傲與不屑,“故弄玄虛。就算他天道閣傾巢而出,難道我千月之夜就怕了不成!”
蘇念真靜靜地看著她,眼神裡沒有反駁,隻有一種深沉的悲哀。“你怕與不怕,與這盤棋的結局並無太大關係。你隻看到了棋盤上的廝殺,卻沒看到棋盤之外,那些會被碾碎的螻蟻。戰火一開,血流漂杵,九域之內,將會有多少無辜凡人、多少低階修士因此家破人亡,淪為焦土?”
這番話如同一柄重錘,狠狠敲在夜姬心上。她還想說些什麼,那些關乎妖族尊嚴、關乎血海深仇的話語湧到嘴邊,卻又被李驚玄一個眼神製止了。
李驚玄深吸一口氣,他知道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他強行壓下心中翻湧的思緒,目光灼灼地看向蘇念真,聲音低沉而誠懇:“蘇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師尊,究竟在謀劃什麼?”
蘇念真淒然一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即便知道,我也……不可能告訴你。”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掙紮,那是對師門最後的眷戀與道義的束縛。她可以憑著本心救人,卻無法輕易地將整個宗門的機密和盤托出。那是……徹底的背叛。
“我知道。”李驚承玄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瞬間攫住了在場兩名女子的全部心神。
他凝視著蘇念真那雙寫滿痛苦與矛盾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知道你不可能輕易背叛師門,因為那曾是你全部的信仰。但是,你也親眼看到了全部的真相,看到了天道如何寄生於眾生,看到了那些所謂的‘正道’背後是何等的虛偽與殘酷。你真的忍心,眼睜睜看著他們為了一個謊言,將無數無辜之人拖入戰火地獄嗎?”
他的聲音陡然放低,變得無比溫柔,卻又像一把最鋒利的鑰匙,精準地插進了蘇念真心中最柔軟、最脆弱的鎖孔。
“我知道你做不到。因為……我了解你。”
轟——!
“我了解你。”
這四個字,仿佛一道九天驚雷,在蘇念真的神魂深處轟然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