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百裡焦土。
曾經巍峨聳立的青陽宗,此刻隻剩下一片還在冒著嫋嫋青煙的廢墟。風從斷裂的山巒間穿過,裹挾著灼燒後的焦苦味,發出類似嗚咽的呼嘯,卷起滿地黑灰,撲打在李驚玄漆黑的衣擺上,掀起細碎的褶皺。
李驚玄靜立於昔日的演武廣場中央。腳下這塊曾被無數弟子日夜踩踏得光滑如鏡的青石板,如今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縫隙裡滲著早已乾涸發黑的血跡,指尖觸上去,還能感受到殘留的、帶著血腥氣的餘溫。
妖魔聯軍的主力已在天樞星等人的率領下,浩浩蕩蕩開拔前往“太一聖地”,去執行破壞第三座祭台的任務。
喧囂徹底退去,此地隻餘死一般的沉寂,連風的嗚咽都顯得格外清晰。
他緩緩轉頭,目光穿透彌漫的塵煙,落在遠處的角落——那裡曾是外門雜役房的所在。
記憶如決堤的潮水般洶湧反湧,帶著刺痛與溫熱交織的複雜觸感,瞬間將他包裹。
那是他還是個卑微雜役時的居所。陰冷潮濕的木屋,終年不見陽光,牆角堆著發黴的柴薪,飯食永遠是餿掉的殘羹冷炙,還有師兄們無休止的謾罵與毒打,那些屈辱的日子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刺,深深紮根在靈魂深處,稍有觸碰便疼得鑽心。
但在這片灰暗的記憶底色中,卻有一抹溫暖的光亮頑強地閃爍著——小雅。
那個總是趁著夜色偷偷溜到雜役房外,將溫熱的半個饅頭塞到他手裡,眼底藏著怯生生卻真切關懷的女孩;是在他被師兄們打得遍體鱗傷時,躲在柴房角落裡,一邊用臟兮兮的衣袖抹著眼淚,一邊笨拙地給他塗抹草藥,指尖帶著小心翼翼溫度的女孩。
“驚玄哥哥,疼不疼?”
少女清脆又帶著擔憂的聲音仿佛還在耳畔回響,帶著少年時最純粹的暖意,可眼前隻有焦黑的殘垣斷壁,連一塊完整的木板都尋不到。那間曾庇護過兩人微小幸福的破屋,早已在戰火中化為灰燼,連同那段僅存的溫暖一同焚燒殆儘。
李驚玄蹲下身,手指輕輕觸碰地麵沒有了餘溫的焦土,指尖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小雅死了,死在那個陰雨連綿的夜晚,死在權力的傾軋與人性的醜惡之下。如今,連這最後一點念想的憑依,也被無情抹去。
“趙、玄、一。”
三個字從齒縫間擠出,帶著嚼碎骨頭般的恨意,每個字都像是淬了冰。
李驚玄緩緩起身,眼底最後一絲感傷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如萬載寒冰般的冷冽,那寒意幾乎要將周遭的空氣凍結。不僅是趙玄一,還有這視萬物為芻狗、肆意玩弄命運的不公天道,他都要親手將其粉碎。
不遠處,夜姬與靈月並肩而立。
夜姬一襲紅裙如火,在灰暗破敗的背景下顯得格外刺眼,仿佛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亮色。
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注視著那個孤寂的背影,紅唇微抿,眼底掠過複雜的情緒。她能清晰感受到那個男人身上散發出的悲涼與孤寂,那種仿佛要獨自背負整個蒼穹的沉重,讓她心口隱隱作痛,卻不知該如何慰藉。
靈月則抱著雙臂,身形微微緊繃,眼神複雜難辨。
她雖不懂李驚玄與青陽宗的具體過往,但那股幾欲凝成實質的殺意,如同無形的利刃,讓她也不禁動容,心中對這個男人的過往又多了幾分探尋。
“走吧。”
李驚玄轉過身,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這片埋葬了青春與血淚的廢墟,隨即決然轉身,大步向著山下走去。
既然過往已成灰燼,那就用這灰燼,去燃儘這腐朽不公的九域。
……
神衡域,北境重鎮,流雲城。
作為通往天道閣勢力核心區域的必經之路,流雲城遠比尋常城鎮繁華。
高聳的城牆由厚重的黑岩堆砌而成,牆麵布滿風霜痕跡,卻依舊堅固巍峨。城內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叫賣聲、馬蹄聲、修士間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喧囂聲直衝雲霄。
來自九域各地的修士、商賈、行旅彙聚於此,魚龍混雜,龍蛇盤踞,正是隱匿行蹤的絕佳之處。
三道人影混在熙熙攘攘的入城人流中,不疾不徐地向著城門走去。
李驚玄身披黑色寬大鬥篷,頭戴鬥笠,垂下的黑紗將麵容遮得嚴嚴實實,隻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
身旁兩名女子同樣輕紗遮麵,即便看不清容貌,但那婀娜窈窕的身姿與超凡脫俗的氣質,依舊引得過往路人頻頻側目,不少人暗自猜測著三人的來曆。
連續五日的野外奔波,日夜兼程,即便修為高深如他們,精神上的疲憊也難以避免。為了養精蓄銳,應對接下來凶險未知的天道閣之行,三人商議後決定入城休整一日。
悅來客棧,流雲城最大也最有名的酒樓客棧。
剛一踏入大堂,便被撲麵而來的人聲鼎沸與酒香菜氣包裹。堂內桌椅擺放得滿滿當當,食客們推杯換盞,高聲談笑,熱鬨非凡。李驚玄三人目不斜視,徑直穿過人群,走到櫃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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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的是個腦滿腸肥的精明胖子,正低著頭撥弄著算盤,劈裡啪啦的聲響清脆悅耳。聽見身前傳來動靜,他抬頭一瞧,雖看不清三人麵容,但那股子隱隱透出的強者氣度與沉穩氣場,讓他不敢有絲毫怠慢,連忙堆起滿臉笑容,拱手問道:“三位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
夜姬率先開口,聲音清脆如珠落玉盤,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霸道,目光掃過櫃台後的掌櫃:“掌櫃的,來兩間上好的天字號客房!”
掌櫃的聞言一愣,目光在兩女一男的身影上轉了一圈,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男女同行,倒是少見”,剛要應聲“好嘞”,旁邊卻橫插進一道清冷如冰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慢著!”
靈月上前一步,身形微微側轉,隔著麵紗瞪向夜姬,語氣冰冷刺骨,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妖女,誰讓你做主開兩間房?我可不願與你同住一室,沾染一身令人作嘔的妖氣!”
夜姬聞言,發出一聲嗤笑,那笑聲裡的嘲弄幾乎要溢出來。她微微側身,迎上靈月的目光,眾目睽睽之下,藕臂一伸,便順勢挽住他的胳膊,整個人軟得像沒有骨頭,幾乎完全貼在他身上,聲音嬌得能擰出水來:“誰說要跟你住了?你自己睡一間冷板凳去便是。我自然是要與我‘夫君’同住一間。”
一聲“夫君”,叫得百轉千回,酥媚入骨,落在眾人耳中,引得一片吸氣聲。
大堂內不少食客手裡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酒水灑了一身也渾然不覺,一道道目光瞬間黏在李驚玄身上,有豔羨,有嫉妒,還有幾分看熱鬨的好奇,議論聲如蚊蠅般嗡嗡響起。
靈月麵紗下的俏臉瞬間漲紅,羞憤交加,胸口微微起伏,冷哼一聲,語氣愈發尖銳:“夫君?你這妖女還要不要臉麵?他何時娶你了?大庭廣眾之下如此不知廉恥,真是丟儘了臉!”
罵完,她猛地轉頭看向掌櫃,咬牙切齒道:“掌櫃的,不用兩間,隻要一間房!要最大的那種,我們三個人住一起!”
此言一出,大堂內瞬間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齊刷刷地看向櫃台前的三人,下巴幾乎要驚掉在地上。一龍戲二鳳?還要同住一間房?這黑衣男子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有這般齊天豔福,能讓兩位絕色女子如此爭搶?
夜姬也沒想到靈月竟敢如此大膽,美眸瞬間圓睜,怒火中燒,胸口劇烈起伏:“死魔女,你瘋了不成?誰要跟你擠一間房?你是嫌自己命長,想找不痛快嗎?”
“怕你不成?”靈月周身魔氣隱隱湧動,衣袍無風自動,眼神淩厲如刀,與夜姬針鋒相對,絲毫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