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了以前的靈月,聽到這般羞辱的驅趕,早就冷哼一聲拂袖而去了。
可今晚的靈月,卻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她連看都不看夜姬一眼,仿佛床上那個人根本不存在,目光隻牢牢鎖在李驚玄身上。
桌邊燭火昏黃,映得靈月的側臉多了幾分柔和。她雙手交疊在桌案上,神情看似專注,實則內心早已如擂鼓般狂跳,耳根發燙,指尖攥得發白,連呼吸都帶著幾分紊亂。
她並非真的不懂羞恥。
堂堂魔族聖女,深夜前來敲門,硬生生打斷人家的好事,還要賴在這裡不走——這若是傳出去,恐怕會讓魔界眾生驚掉下巴。
但她沒有退路。
正如她師尊情魔所言,感情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稍一退讓,便會滿盤皆輸。
她偷偷抬眼,飛快瞥了一眼麵前的李驚玄。少年劍眉星目,即便在昏暗的燈光下,側臉依舊堅毅如刀削,隻是那眉宇間鎖著的,是對另一個女人的深深憂慮。
靈月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卻很快被她強行壓了下去。
“無玄,”她垂眸看著桌案,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衣角,聲線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聽起來格外惹人憐惜,“我是真的太擔憂蘇念真的安危了。一想到她為了將祭台的消息帶給我們,現在指不定正在天道閣受著什麼非人的折磨……可能是扒皮抽筋,又或者是更可怕的靈魂酷刑……我心裡就難過得喘不過氣來,根本睡不著。”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抬眼望向李驚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這麼晚過來,是不是打擾到你休息了?如果是……你可以先睡一會兒,讓我一個人在這裡待一下就好。我隻想離你近一點,這樣心裡會踏實些。”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占據了關心盟友的道德製高點,又恰到好處地展現了柔弱與深情,讓人心生憐惜。
李驚玄聞言,心中更是愧疚不已。
他隻覺得靈月深明大義,不僅沒有因之前婉拒她的情意而記恨,反而如此關心蘇念真的安危。相比之下,自己之前那些避嫌的想法,倒顯得有些小人之心了。
蘇念真……那個總是清冷著臉,卻在黃泉坊秘境中與自己生死相依的女子;那個在深淵古陣中,與自己深情擁吻的女子;那個為了將祭台的消息送出,獨自闖入魔宮的女子。她現在究竟怎麼樣了?是不是真的如靈月所說,正在遭受非人的折磨?
一種巨大的愧疚感和恐慌感瞬間淹沒了他的心臟,讓他根本無暇去思考靈月這番話背後的深意。
“沒事。”李驚玄聲音沙啞,搖了搖頭道,“我也在擔憂她,根本睡不著。既然來了,咱們就再仔細推敲一下,進入天道閣後的幾種可能,以及應對的退路。”
床上的夜姬聽到這裡,簡直要氣瘋了。
“蠢貨!呆子!大白癡!”
她在心裡把李驚玄罵了千萬遍,“這個該死的魔女,除了不知廉恥,胸無半點營救那女煞星的計策!她說的這些全是廢話!除了來搗亂我的好事,她有個屁的本事!還有這個呆子,就是個榆木腦袋!這麼拙劣的演技都看不出來嗎?她那是擔憂蘇念真嗎?她分明是饞你的人!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
夜姬看著那兩人湊在桌前低聲交談的背影,隻覺得刺眼無比。
她想衝過去把桌子掀了,想把那個裝模作樣的魔女扔出去。但看著李驚玄那緊鎖的眉頭和沉痛的側臉,她所有的怒火最終都化為了一聲無力的歎息,消散在空氣中。
她知道,隻要涉及蘇念真,這個呆子就會亂了方寸。
“算了,眼不見為淨!”
夜姬賭氣般地將被子往頭上一蒙,轉過身麵朝牆壁,不再理會那兩個“商量正事”的人。
她霸占著李驚玄的床,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像隻受了委屈的小貓。雖然心裡委屈得要命,但連日來的奔波疲憊,加上剛才情緒的大起大落,竟讓她在不知不覺中真的睡著了,呼吸漸漸變得綿長。
桌邊,李驚玄和靈月壓低聲音,斷斷續續地討論著。
與其說是討論,不如說是李驚玄一個人在分析。
他手指點著桌案上虛擬勾勒的天道閣地形圖,細細推演著潛入路線與應變之策;而靈月隻是偶爾附和兩句,更多時候,她撐著下巴,目光並未落在推演的路線上,而是牢牢鎖在李驚玄的側臉上,眼神複雜,有癡迷,有不甘,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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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漸漸黯淡,燈油即將燃儘。
隨著夜色漸深,靈月的眼皮也開始打架。她本來就是強撐著精神過來的,如今目的已經達到,那股一直緊繃的弦也就鬆了下來。
沒過多久,她的呼吸便變得綿長均勻,趴在桌案上,枕著自己的手臂,就這樣睡著了,嘴角還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房間裡再次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李驚玄停下了話頭,看著麵前已經熟睡的靈月,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
他輕輕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肩頭,動作輕得生怕驚醒她。指尖觸到她微涼的肩頭,他的眉頭卻始終緊鎖著,沒有絲毫舒展。
從青陽宗出來後,這一路走來,他並非真的遲鈍如木頭。
靈月的心意,那些刻意的接近,那些笨拙的示好,甚至這幾日與夜姬針鋒相對的爭吵,他又豈會完全不知?
他曾不止一次私下找靈月談心,坦誠而直白地告訴她:“我心屬夜兒,隻想與她攜手共度餘生。你我之間隻有盟友情誼,當以聯盟為重,共同對抗天道閣,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可是,每次靈月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或是裝傻充愣,或是用似是而非的話語將他的拒絕堵回去。這一路走來,她更是有意無意地介入他和夜姬之間,像今晚這種爭風吃醋、故意搗亂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不止一次。
“是不是我說得還不夠清楚?”
李驚玄看著靈月那張即使在睡夢中,眉宇間依然帶著一絲倔強的臉,心中充滿了疑惑。還是說,魔族的思維方式真的與常人不同,不懂得“拒絕”二字的重量?
可她是魔主派來的聯盟代表,身份特殊。在這個對抗天道閣的關鍵節骨眼上,他不能把話說得太絕,更不能讓她太過難堪——否則一旦聯盟破裂,對抗天道的大計將毀於一旦。
以現在的情況看來,她從未聽進去,又或者說,她根本裝作沒聽懂。
這又是何苦呢?
李驚玄轉過身,目光投向床鋪。
夜姬蜷縮在被子裡,隻露出一頭如瀑的青絲,散落在枕邊,襯得那截露在外麵的脖頸愈發白皙。她是那麼的驕傲,那麼的霸道,像一團烈火,卻在這一路上為了自己受儘了委屈。
青陽宗的追殺路上,是她用幻術一次次為他開辟生路;鬥獸場的絕境中,是她不惜燃燒帝皇血脈,為他殺出一條生路。那份感情,是在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真情,純粹得沒有任何雜質,早已刻入他的骨髓。
他愛夜姬嗎?
毫無疑問。那是生死與共沉澱下來的刻骨銘心,是早已認定要攜手走完這條逆天之路的伴侶。
可是……
當他的視線從夜姬身上移開,望向窗外那片漆黑的夜空,心口那種隱隱作痛的感覺再次襲來,尖銳而清晰。
蘇念真。
那個清冷如仙,卻在黃泉坊秘境中與他並肩對抗妖獸的女子;那個在深淵古陣中與他神魂交融,親曆了他所有苦難與冤屈的女子;那個為了他,不惜背叛師門,道心崩塌,獨自闖入魔宮的女子。
一想到“蘇念真”三個字,心臟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幾乎窒息。
這種痛,究竟是什麼?
是單純的愧疚嗎?是因為她因自己而遭此大難?
還是說……在那次神魂交融之後,在那次深淵之底的和解擁吻之後,有些東西,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變質了?
如果說對夜姬的愛是烈火,是並肩作戰的狂熱與依賴;那麼對蘇念真,就是一種深埋在靈魂深處的隱痛與憐惜,一種想把她從泥潭中拉出來、護在身後的衝動。
這種情感太過複雜,夾雜著仇恨、立場、愧疚與悸動,剪不斷,理還亂。
“呼……”
李驚玄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隻覺得頭疼欲裂。
這感情的債,比那青陽宗的‘天命祭台‘還要難破。
他甚至有些自嘲地想,或許自己這種想要追求公平與正義、注定要逆天而行的人,本就不配擁有感情。每一次的心動,最後都變成了刺向愛人的利刃。
小雅是這樣,蘇念真也是這樣。
若是夜姬再因自己而出事……
李驚玄不敢再想下去,指尖猛地攥緊,指節泛白。他看著夜姬散落在枕邊的頭發,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而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無論如何,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悲劇重演。
隻要蘇念真還活著,哪怕要把這天捅個窟窿,哪怕天道閣是龍潭虎穴、刀山火海,他也一定要把她救出來!
至於這亂如麻的感情糾葛……
李驚玄苦笑一聲,眼底閃過一絲疲憊。或許,隻能交給時間,或者交給這該死的宿命去裁決了。
夜風吹過,燭火終於燃儘,最後一縷青煙嫋嫋升起,消散在黑暗中。
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裡,三個人的命運,就像這即將到來的黎明前的黑暗,混沌、糾纏,充滿了未知與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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