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然有器無料,事倍功半。”陳越見對方上鉤,心中稍定,身體也配合地前傾,聲音壓得更低,仿佛在分享什麼了不得的秘密,“需得有配套的潔齒秘方,或為精細粉末,或可更進一步,以秘法凝練成膏狀,下官姑且稱之為‘牙膏’,方能深入齒縫,祛除汙垢,滋養牙齦,長久保持口氣清新,真正做到事半功倍,齒頰留香。”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愁容,“這牙膏的配方裡,有幾味最核心、最不可替代的香料與藥材,如那天竺的極品丁香油、大食國的薄荷腦、還有南洋的某種樹脂……非咱們中土所產。如今雖然下官有個大概的方子,但因為缺少這些番邦奇物,那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隻能望洋興歎啊。”
他看著李廣,眼神誠懇:“若是沒有這‘牙膏’,這刷子就是個普通的竹棍帶毛,也就是個新鮮勁,賣不上價。可若是有這神藥相佐,那就是……點石成金的聚寶盆。”
這一招叫“欲擒故縱+借力打力”。你不是管著市舶司嗎?你不是能弄到海外的東西嗎?那好,想要賺錢,你得先給我乾活,先給我搞來原材料!這一下子,就把單純的“掠奪”變成了必須依賴他的“技術合作”。
果然,李廣聽了這番話,捏著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他那雙精於算計的眼睛裡,迅速閃過一絲權衡利弊的光芒。
他掌管市舶司,這些海外香料對他來說,雖然珍貴,但也並非弄不到。隻要有足夠大的利潤驅使,這些都不是事。
“陳大人所思所慮,果然更為深遠周全。”良久,李廣緩緩開口,目光深沉地看向陳越,裡麵多了幾分審視,也多了幾分實質性的考量,“若真如陳大人所言,此‘牙膏’有如此神效,那麼這原料之事,咱家……或可設法籌措一二,優先保障陳大人所需。”
他話鋒一轉,重新落回到最初的話題,但語氣已然不同:“至於這‘皓齒刷’,與未來那更具潛力的‘牙粉’、‘牙膏’……陳大人覺得,該如何安排,方能不負此等利國利民之佳物?”
他話未說儘,但意思已然明了,並且將皮球又輕輕踢了回來,等著看陳越如何接招,如何分配這未來的利益。
陳越心知這是關鍵時刻,不能退縮,也不能輕易許諾,他立刻接話:“掌印信重,下官感激不儘。下官必當竭儘所能,不斷完善此‘皓齒刷’工藝,並全力攻關‘牙膏’配方,務求儘善儘美,不負掌印今日支持之恩。至於其他,但憑掌印安排,下官相信,隻要東西好,於國於民有利,其他細枝末節,總能找到兩全其美的法子。”他巧妙地將具體分潤比例模糊化,強調技術和產品本身的價值。
雙方就此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基於更大利益前景的脆弱聯盟默契:陳越負責技術研發、改進與核心配方掌控;李廣提供資源支持,包括關鍵的海外原料渠道,並負責未來的規模化生產與銷售渠道;具體的分潤比例,留待日後產品成熟、市場前景明朗後再行商議。
暫時穩住了。用未來的、更具想象空間的“牙膏”畫餅,換取了眼前“皓齒刷”的研發自主權,以及更關鍵的、通往更大舞台的原料資源支持。這步棋,走得險,但值得。
離開司禮監回到值房時,月亮已經掛在了中天。
陳越隻覺得渾身像散了架一樣,每一根骨頭都在叫囂著疲憊。但推開房門的那一刻,那點疲憊又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驅散了。
昏黃的燈光下,趙雪還坐在那裡,沒有離開。她手裡拿著一塊乾淨的絹布,正在幫他擦拭桌上那堆還沒有處理完的工具。聽到門響,她猛地回過頭,那一雙如同秋水般的眸子裡,寫滿了焦急與擔憂。
看到陳越安然無恙地走進來,她長長地出了一口那個憋了一晚上的氣,整個人明顯地放鬆下來,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你……回來了。”
隻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聽得陳越鼻子有點發酸。
他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茶壺,也不管是冷的,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這才感覺魂兒回到了身上。
他把在司禮監裡那場驚心動魄的博弈,連同與李廣那個老狐狸的交鋒,刪繁就簡地跟趙雪說了一遍。
聽完,趙雪原本稍稍舒展的秀眉,又重新蹙了起來。
“陳大人……”她輕聲喚道,語氣裡帶著深深的憂慮,“李公公此舉,看似給了你便利,又是許諾找原料,又是答應幫忙。可實則……他是用這無儘的資源,給你織了一張更大的網啊。”
她看著陳越,眼中滿是不忍,“日後你每取他一味藥,每用他一個工匠,甚至每賣出一把刷子,那上麵都會深深打上司禮監的烙印。這所謂的‘合作’,哪裡是幫扶,分明是一道把你死死鎖在閹黨戰車上的枷鎖。一旦朝局有變,或是你哪天沒了用處……”
她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
“我知道。”陳越把玩著手中的茶杯,苦笑了一聲,“與虎謀皮,不僅要喂它肉吃,還得時刻提防著不被它連骨頭帶渣吞了。我現在,不過是在刀尖上跳舞,混口飯吃。”
“但……總得有個破局之法吧?”趙雪不甘心地問道。
“破局……”
陳越喃喃自語。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桌上掃過,最後落在那支孤零零躺在桌案中央的“皓齒刷”上。
燈火下,那刷毛上銅絲的微光一閃而逝,就像是某種啟示。
“鎖鏈……”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閃過一絲如電光火石般的精芒,“你說得對,是枷鎖,也是鎖鏈。想要鎖住那隻猛虎,我自己肯定不夠力氣。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