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越拱手:“周老,我來抓幾味藥。”
周老是京城有名的民間大夫,醫術好,嘴也嚴。陳越剛穿越時,對這時候的藥材不熟,常來這兒請教,兩人算有交情。
“抓什麼?”周老拿起藥方紙。
“柴胡三錢,黃芩兩錢,茯苓四錢,薄荷一錢。”陳越報完,頓了頓,“再加一味……遠誌。”
周老一邊抓藥,一邊瞥了他一眼:“疏肝解鬱,寧心安神。陳小哥最近心裡有事?”
“有個朋友,睡不好。”陳越含糊道。
周老不再問,熟練地包好藥,用草繩紮緊:“承惠,八十文。”
陳越付了錢,卻沒走。
“周老,”他壓低聲音,“跟您打聽個人。太醫院有個太醫叫全安,您聽說過嗎?”
周老動作停了停,把眼鏡摘下來擦了擦:“全安……許冠陽那個徒弟?”
“對。”
“那孩子啊,”周老重新戴上眼鏡,眼神有點複雜,“性子悶,但心細。以前常來我這兒買藥材邊角料,說是練手配藥。有次我問他,太醫院什麼好藥沒有,乾嘛來我這兒買次貨。他說……”
周老回憶了一下:“他說,‘好藥都記在賬上,次貨才能自己琢磨’。”
陳越心裡一動。
好藥都記在賬上。
全安這話,是不是在暗示太醫院的藥材采購有問題?
“他最近來過嗎?”陳越問。
周老搖頭:“有小半年沒見了。不過……”他猶豫了一下,“上個月底,有天晚上快打烊時,有人來敲門,說要買‘安神散’。我開門一看,是個戴鬥笠的年輕人,低著頭,聲音壓得很低。我給他配了藥,他付錢時,我瞥見他虎口有塊小疤——全安那孩子,虎口也有塊疤,是小時候煎藥燙的。”
陳越身體前傾:“是他?”
“我不敢確定。”周老道,“但那身形,那聲音,像。他拿了藥就走,匆匆忙忙的,像是怕人看見。”
“他說什麼了嗎?”
周老想了想:“臨走時,他回頭說了句……‘周老,若有人問起我,就說我牙疼,找大夫去了。’”
又是牙疼。
陳越深吸一口氣:“謝謝周老。”
他提起藥包,轉身要走。
“陳小哥,”周老在身後叫住他,“全安那孩子……是不是惹上麻煩了?”
陳越回頭,看到老人眼裡的擔憂。
“可能。”他如實道,“我在找他,但不止我在找。”
周老沉默片刻,從櫃台下拿出個小木牌,遞給他:“這是城南‘慈安堂’的牌子,那是個善堂,收留無家可歸的病人。堂主是我舊識。全安以前常去那兒義診,幫著給窮人看病。他若真沒處去……或許會去那兒躲躲。”
陳越接過木牌,入手溫潤,刻著個“慈”字。
“多謝。”
他鄭重拱手,轉身出了藥鋪。
夜幕已降,胡同裡黑黢黢的。
陳越提著藥包,快步往回走。腦子裡信息紛亂:楊柳青鎮、豆腐坊、江南口音、左腳微跛、柴胡黃芩、安神散、慈安堂……
全安在躲,但他似乎在留線索。
給豆腐坊老板留話,去周老藥鋪買藥,都可能是在為某個他信任的人指路。
那個人,會是誰?
陳越忽然停住腳步。
許冠陽。
全安是許冠陽的心腹,黑賬是許冠陽交給他的。許冠陽雖然被貶,但未必甘心。他把賬本給全安,可能不隻是為了保命,更是留了後手——萬一自己出事,全安可以拿著賬本,找能扳倒李廣的人交易。
而現在,許冠陽在太醫院編書,看似沉寂,但真的就什麼都沒做嗎?
陳越想起太後壽宴上,許冠陽那陰冷的眼神。
那不像認輸的眼神。
更像是……等待時機。
他加快腳步,回到牙行。
修芸還在賬房對賬,見他回來,起身道:“大人,下午趙王府派人送來帖子,請您明日晚過府一敘。”
陳越接過帖子,是趙王爺的親筆,措辭隨意,就說“新得了一罐好茶,請來品鑒”。
品茶是假,問事是真。
趙王爺大概也聽到什麼風聲了。
“知道了。”陳越收起帖子,“修安回來了嗎?”
“還沒。”
陳越點頭,上樓回到診室。
他把藥包放下,取出周老給的那個木牌,在燈下細看。
木牌邊緣磨得光滑,顯然常被人摩挲。正麵“慈”字,背麵刻著一行小字:“醫者仁心,善行天下”。
慈安堂。
他決定明天去一趟。
但今晚,他還有件事要做。
陳越走到書案前,鋪開紙,提筆蘸墨。
他寫下兩個字:“牙疼”。
然後在這兩個字下麵,畫了一條線,線上分出幾個枝杈。
第一個枝杈:全安失蹤。
第二個枝杈:黑賬。
第三個枝杈:漕幫私鹽。
第四個枝杈:李廣洗錢。
第五個枝杈:劉良示好。
第六個枝杈:許冠陽沉默。
這些枝杈看似獨立,但都指向同一個核心:鹽利。
誰控製了鹽,誰就控製了錢。誰控製了錢,誰就控製了權。
李廣要錢,漕幫要路,劉良要權,許冠陽要翻盤。
而自己這個牙醫,因為無意中用了青鹽,做了牙刷,治好了太後的牙,就被卷了進來。
陳越放下筆,揉了揉太陽穴。
他想起了穿越前的生活。每天門診,手術,寫論文,雖然累,但簡單。最大的煩惱不過是哪個患者不配合治療,或者醫保額度又超了。
哪像現在,看個牙都能看出連環陰謀。
他自嘲地笑了笑。
但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害怕。
反而有種……隱隱的興奮。
就像以前做一台高難度手術,術前也會緊張,但一旦拿起器械,進入狀態,整個世界就隻剩下眼前的病灶和解剖層次。
現在也一樣。
眼前的“病灶”是這張錯綜複雜的利益網。
而他手裡,有“手術刀”。
技術是刀,太後的賞識是麻醉,趙王爺的合作是監護儀,劉良的情報是導航。
他要做的,是在這張網上切開一個口子,找到那個叫“全安”的“病灶核心”,把它摘出來。
然後,用這個“核心”,跟所有人談判。
陳越吹熄了燈。
黑暗中,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寂靜的街道。
京城這座巨大的牙齒,正在被各種勢力啃噬。
而他這個牙醫,要做的不是補牙。
是拔掉那些爛掉的牙根。
他輕輕關上窗。
明天,先去慈安堂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