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日頭起得晚,窗紙剛透出些蒙蒙的青灰色,孟禮歡便悄然睜開了眼。身旁的韓晶晶還沉睡著,呼吸均勻,一隻手無意識地搭在小腹上,那裡正孕育著他們新的希望。借著微光,他能看到她嘴角噙著一絲恬淡的笑意,想必是回到了熟悉的環境,身心都放鬆了下來。
孟禮歡沒有驚動她,像一隻靈巧的狸貓,悄無聲息地穿衣下炕。冰涼的空氣激得他精神一振,昨夜炕頭熱絡的鄉情和地瓜酒帶來的微醺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晰而迫切的目標感——進山,為晶晶和未出世的孩子,弄點最滋補的野物。
這個念頭,在他得知韓晶晶再次有孕時,便已生根發芽。北京城什麼都有,人參鹿茸也能買到,但那些圈養的、或是經過多道倒手的貨色,怎比得上這老黑山裡自由生長、汲取天地精華的野生山珍來得純粹、有勁道?他要親手去獵,去采,將這片山林最厚重的饋贈,帶給他的妻兒。
他輕手輕腳地來到堂屋,從牆角一個落滿灰塵的木箱裡,取出了那杆陪伴他多年的老“水連珠”步槍。槍身冰冷,木質槍托上的包漿在昏暗中泛著幽光。他用一塊乾淨的軟布,細細地擦拭著每一個部件,檢查槍膛、撞針、扳機,動作熟練而專注,仿佛在撫摸一位久彆重逢的老友。然後,他將一顆顆黃澄澄的子彈壓入彈倉,那清脆的“哢嚓”聲,在寂靜的黎明裡格外悅耳。
接著是準備行裝。厚實的靰鞡鞋東北特有的牛皮靴,內絮烏拉草),綁腿打得緊緊的;最保暖的狗皮帽子、羊皮手悶子手套);腰間彆上磨得鋒利的開山刀;背上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背包,裡麵裝著繩索、一小瓶烈酒、火柴、一小包鹽和幾張凍得硬邦邦的烙餅。
當他全副武裝,推開屋門時,冰冷的寒氣如同實質般撲麵而來。院子裡鋪著一層新雪,踩上去發出“嘎吱”的脆響。東邊的天際才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整個靠山屯還沉浸在睡夢之中,隻有幾縷炊煙在寒冷的空氣中筆直地升起。
“吱呀”一聲,對麵屋的門也開了,孟繁林披著舊棉襖走了出來,看到兒子這身打扮,愣了一下,隨即了然:“要進山?”
“嗯,”孟禮歡點點頭,壓低聲音,“去轉轉,看能不能給晶晶弄點補身子的。”
孟繁林沒再多問,隻是走到他身邊,伸手幫他正了正背上的槍帶,又摸了摸他棉襖的厚度,沉聲道:“雪大,路滑,當心著點。老黑山北坡那邊,前陣子有人看見過炮卵子公野豬)的群,個頭不小,彆硬碰硬。”
“知道了,爹。”孟禮歡心裡一暖。父親的關心總是這樣含蓄而實在。
他沒有驚動孟禮兵他們,這趟是私事,他更想獨自享受與山林重逢的靜謐。踩著積雪,他如同一頭孤狼,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屯子,融入了遠處那片墨綠色的、被白雪覆蓋的林海。
一進入山林,整個世界仿佛瞬間切換了頻道。屯裡的雞鳴狗吠被徹底隔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寂靜,隻有腳踩積雪的“嘎吱”聲和自己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光禿禿的樹枝像無數雙鬼爪伸向灰白色的天空,積雪壓彎了灌木的枝條,偶爾有雪塊“噗嗤”一聲墜落。
空氣冷得刺肺,卻帶著一股鬆針、冷杉和積雪混合的、清冽甘甜的氣息。孟禮歡深深吸了一口,感覺五臟六腑都被洗滌了一遍,那種在城市裡被各種廢氣熏染的滯澀感一掃而空。他放慢腳步,眼睛像探照燈一樣,銳利地掃視著周圍。
雪地是山林最好的記錄者。任何生靈經過,都會留下無法抹去的痕跡。他很快發現了一串細碎的、如同梅花般的腳印,是麅子。他蹲下身,仔細查看腳印的深淺、方向和間距,判斷出這是一隻成年麅子,剛剛經過不久,似乎是受到了什麼驚嚇,步伐有些淩亂。
他沒有去追蹤麅子,他的目標更大,也更危險。他需要的是能提供大量優質肉食和滋補價值的大家夥——比如野豬,或者鹿。
他根據父親的提示,朝著老黑山北坡的方向行進。那裡的植被更茂密,有大量的柞樹林和榛子叢,是野豬最喜歡的覓食地。山路崎嶇,積雪下掩蓋著亂石和倒木,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他時而彎腰鑽過被雪壓彎的灌木叢,時而手腳並用地攀爬覆著薄冰的陡坡,呼出的白氣在眉毛和帽簷上結成了細小的冰淩。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在一片背風的向陽坡上,他發現了一片狼藉的景象。大片的積雪被拱開,露出下麵黑色的凍土,一些榛子樹的樹皮被啃得斑駁不堪,地上散落著啃剩的果殼和一些堅硬的、顆粒狀的糞便。
是野豬!而且不止一頭!看這破壞範圍和糞便的新鮮程度,像是一個不小的野豬群剛剛在這裡飽餐過一頓。
孟禮歡的心跳略微加速。他伏低身子,借助灌木和樹木的掩護,仔細觀察著地上雜亂的蹄印。腳印碩大,深淺不一,能分辨出有大有小,至少有三四頭成年野豬,可能還帶著半大的崽子。他沿著腳印追蹤,發現它們朝著山坡下方一條結冰的小溪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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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豬喜歡在進食後到水源地喝水。這是一個機會。
他更加小心,幾乎是匍匐前進,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響。野豬的嗅覺和聽覺都極其靈敏,一旦被驚動,不但獵不到,還可能麵臨被狂暴豬群反擊的危險。
靠近小溪,他躲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後麵,悄悄探出頭。果然,在溪流一處拐彎、冰麵較薄的地方,幾頭體型壯碩、披著黑褐色剛毛的野豬正在用鼻子拱開冰碴,貪婪地飲水。為首的那頭公豬尤其醒目,肩高幾乎快到孟禮歡的腰部,兩顆彎曲的獠牙露出唇外,在雪地的映襯下閃著瘮人的白光,哼哧哼哧的聲音帶著一股不容侵犯的蠻橫。
不能打頭豬!孟禮歡瞬間做出判斷。這頭公豬一看就皮糙肉厚,生命力頑強,一槍未必能致命,反而會激起它拚死反撲,風險太大。他的目光掃過豬群,鎖定在邊緣一頭體型相對較小、看起來應該是母野豬的身上。它的肉質會更嫩,更適合給孕婦滋補。
他緩緩端起“水連珠”,冰冷的槍托貼住臉頰。他屏住呼吸,努力讓劇烈的心跳平複下來,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準星、目標和自己的手指。風向正好從他這邊吹向野豬,不會暴露氣味。
就在那頭母野豬低頭飲水的瞬間,孟禮歡扣動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