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坦的怒火，持續了整整十二個小時。
這十二個小時，對玄武基地的每一個人而言，都如同在深淵邊緣行走。
大地不再可靠，它時而劇烈震顫，時而詭異地柔軟起伏，仿佛踩在某種巨大生物的皮膚上。
空氣沉重而粘稠，充斥著硫磺、臭氧和某種難以名狀的古老塵埃的氣味。
天空是破碎的，規則亂流如同彩色的極光，以瘋狂的速度扭曲、碰撞、湮滅，偶爾泄露的一絲能量，就能讓基地外圍的防護屏障劇烈閃爍，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能源供應時斷時續，大部分非核心區域陷入黑暗和寒冷。
隻有指揮中心、核心實驗室和生命維持係統，依靠著多套備用能源和沈鴻團隊臨時架設的、極不穩定的規則能量轉換器，在狂暴的規則之海中勉強維持著一片孤島。
趙小玥成為了基地唯一能“看清”外界真實情況的眼睛。
她被迫長時間維持著規則視覺，身體和精神都承受著巨大的負荷。
蘇婉清給她注射了多次營養劑和鎮靜劑，才讓她沒有在信息的洪流中崩潰。
“新京……信號幾乎完全消失了……”她斷斷續續地報告，聲音虛弱得像隨時會斷掉的風箏線，“那片區域的規則……被徹底‘犁’了一遍……利維坦的力量在回流，但留下了……一片混亂的‘規則傷疤’……”
“我們外圍……三道防禦牆的基礎規則被削弱了百分之四十以上……東南側的生態農場……規則結構崩潰，所有作物在幾分鐘內枯萎沙化……”
“地底……利維坦的意識正在緩緩平複，但那種‘憤怒’的底色還在……它像一頭被驚醒後，雖然重新趴下，卻依然警惕地盯著四周的巨獸……”
每一個消息，都讓指揮中心的氣氛沉重一分。
他們僥幸在神隻的怒火中存活下來，但賴以生存的環境已經麵目全非。
周啟明坐在角落，用僅存的右手緊緊抓著一個數據板，上麵是他根據趙小玥的描述，結合基地傳感器數據，草繪出的最新周邊規則態勢圖。
那上麵不再是清晰的敵我界限和地形標注，而是大片大片的、代表規則混亂、脆弱甚至死寂區域的刺眼紅色和灰色。
“我們被孤立了，”他沙啞地說，“不僅僅是‘新京’，緩衝區，甚至更遠的地方……規則基礎都發生了劇變。常規的通訊、交通方式可能都失效了。”
陸岩派出的偵察小隊回報證實了這一點。
基地外圍數十公裡內，地形地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的道路被扭曲的規則空間切斷或覆蓋，充斥著不可預測的危險。
他們甚至目睹了一片森林在幾分鐘內走完了從繁茂到腐朽再到化為飛灰的全程，隻因為支撐其存在的規則被瞬間抽離。
生存，成了最直接、最殘酷的課題。
“統計所有剩餘物資，實行最嚴格的配給製。”江季黎的聲音帶著疲憊，但指令依舊清晰，“優先保障水資源和核心能源。沈鴻，你們團隊的首要任務，是儘快穩定基地內部的規則環境，確保生命維持係統和基礎防禦不再惡化。”
“明白，”沈鴻的聲音從通訊器裡傳來，背景是各種儀器報警的聲音，“我們正在嘗試利用‘基石’反饋的穩定頻率，建立幾個小的‘安全泡泡’，但進度很慢……外麵的規則環境太狂暴了，像是在台風天裡搭帳篷。”
“基石”成為了這場災難中唯一的好消息。
這個純粹的規則實體，以其獨特的邏輯和韌性，不僅在利維坦的怒火中保存了“秩序綠洲”的核心，更在與狂暴規則的對抗中，隱隱摸索出了一種“疏導”和“共存”的方式。
它反饋回來的穩定頻率，成了沈鴻團隊修複基地規則屏障的唯一參考。
但“基石”本身，似乎也在這場劇變中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負責溝通的團隊報告，“基石”的邏輯中，似乎多了一絲之前沒有的……“敬畏”？以及對“動態平衡”更深刻的理解。
它不再僅僅追求絕對的穩定，開始嘗試理解並適應利維坦那龐大而混沌的力量循環。
幾天後，利維坦的怒火終於徹底平息。
大地停止了異常的震動，天空中的規則亂流也逐漸減弱，雖然再也無法回到從前的“清澈”，但至少不再那麼致命。
基地派出的高空無人機傳回了第一批影像。
“新京”曾經矗立的地方，隻剩下一個巨大、不規則、散發著混亂能量波紋的“陷坑”，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從地圖上硬生生抹去。
陷坑邊緣，大地扭曲，呈現出琉璃化的跡象，沒有任何生命存在的痕跡。
曾經的緩衝區，如今是規則混亂的代名詞，空間折疊、時間流速異常、物理定律失效的區域隨處可見，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危險的隔離帶。
而玄武基地，就像驚濤駭浪過後，唯一僥幸殘存下來的舢板，漂浮在一片完全陌生、危機四伏的新海洋上。
損失是慘重的。人員傷亡、物資消耗、設施損毀……但核心還在，希望的火種還未熄滅。
江季黎站在修複中的指揮中心了望台，望著窗外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規則尚未完全平息的天空。
夕陽如果還能稱之為夕陽的話）透過扭曲的光線，投下詭異而斑斕的色彩。
“我們活下來了。”她輕聲說，不像慶祝，更像是一種確認。
蘇婉清站在她身邊，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但眼神依然堅定：“是的，我們活下來了。接下來呢？”
江季黎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下方正在清理廢墟、修複設施的人群，投向實驗室的方向，最終落在那片孕育了利維坦的、深沉的大地。
“接下來，”她說，“我們要學會如何在一個擁有真正‘神明’的世界裡，重新學會呼吸，重新找到我們的路。”
末世並未結束，隻是換了一種更加殘酷，也更加……真實的形式。
真正的考驗，現在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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