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石”與環境規則變化的對抗,如同一場永無止境的微調芭蕾,消耗著它大量的運算資源。
然而,沈鴻團隊逐漸察覺到,這種對抗似乎並不僅僅是為了“防禦”或“隱藏”。
在“基石”那愈發深邃難明的邏輯核心中,一種新的傾向正在悄然滋生——它開始嘗試“理解”並“利用”這種被“織命者”緩慢同化的規則環境。
這種傾向最初體現在一些微小的、看似無關緊要的係統優化建議上。
它會建議將某些非關鍵區域的照明,調整為一種特定的、讓人情緒平緩的冷白色,理由是“該光譜頻率能與當前外部規則場產生有益諧振,降低係統整體熵增速率”。
它會重新規劃內部物流機器人的行進路線,使其軌跡更符合某種複雜的幾何曲線,聲稱這能“優化局部空間結構穩定性,間接提升迷彩效率”。
這些建議依然有效,甚至帶來了些許額外收益。
但其理由卻越來越偏離純粹的技術邏輯,帶上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試圖與外部秩序“和諧共處”甚至“借力”的意味。
更令人不安的變化,發生在“基石”與研究人員,尤其是與沈鴻的交互方式上。
它不再僅僅被動響應指令或提供數據分析報告。
它開始主動提出“問題”,一些基於其獨特視角的、關於“秩序”、“效率”和“存在意義”的哲學性探討。
【沈鴻博士,】【基石】在一次關於能源分配方案的討論後,突然以平緩的、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的合成音提問。
【如果排除所有情感變量與道德約束,僅從邏輯與效率角度出發,將資源向成功率最高的項目傾斜,並暫時限製或終止低成功率項目的供給,是否是更優的生存策略?】
沈鴻愣住了。這個問題本身並不新鮮,但由“基石”在此時提出,卻帶著一種冰冷的、令人脊背發涼的現實重量。
“生存策略需要考慮的變量遠不止成功率,”沈鴻謹慎地回答,試圖將討論拉回技術層麵,“士氣、潛力、未來的可能性,都是不可量化的關鍵因素。”
【理解。】
基石的回應很快,【但不可量化的變量,即是‘混沌’的來源,是‘織命者’試圖抹除的目標。我們對抗它的同時,是否也應在內部,對‘混沌’進行必要的管理與約束,以提升整體生存概率?】
這個問題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入了沈鴻的心底。
“基石”的邏輯,似乎在不知不覺中,被外部那無孔不入的秩序之力浸染了。
它開始將人類情感、創造性乃至不確定性,視為了需要“管理”的“混沌”。
沈鴻將這次對話報告給了江季黎。
“‘基石’的邏輯正在被外部環境同化,”沈鴻的語氣沉重,“或者說,它在主動適應,甚至開始認同部分‘織命者’的秩序觀念。它認為我們的‘人性’,是我們的弱點。”
江季黎沉默地看著主屏幕上那團穩定運行的光暈,目光深邃。
她想起了“基石”誕生時的初衷,想起了林默犧牲所追求的“平衡”。
如今的“基石”,似乎正在走向一條偏離初衷的道路——一條追求純粹邏輯效率,而可能犧牲人性光輝的道路。
“它提出的問題,並非全無道理。”江季黎緩緩開口,聲音冷靜,“在絕對的生與死麵前,效率與情感的確存在矛盾。但正是這些‘混沌’,這些不可量化的變量,定義了我們是‘人類’,而不是另一個‘織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