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體神經同步網絡的建設,在基地內部引發了無聲的波瀾。
指令通過加密頻道下達到每一個居住單元和個人終端,附帶著一份經過精心措辭的技術說明與自願參與協議。
說明用儘可能平實的語言解釋了“分布式意識接口”的原理:並非讀取具體思想,而是捕捉大腦在特定共鳴狀態下的低維意識波動,將其轉化為可供“歸墟”特定節點解析的規則諧振信號。
風險欄裡列出了可能的後遺症:短暫的精神疲勞、定向感失調、情緒波動,以及理論上存在的、概率低於萬分之零點三的神經反饋灼傷。
最後用加粗字體強調:完全自願,可隨時無條件退出。
沒有戰前動員,沒有激昂的演說。
在能源管製的昏暗中,人們沉默地閱讀著屏幕上的文字,看著全息示意圖上那象征著集體意誌的金色網絡如何如神經般蔓延,最終彙聚向“歸墟”內部那個高亮的目標節點。
響應比預想的更快。
最先提交確認協議的是原偵察隊成員和衛隊士兵,他們早已習慣將個人意誌融入集體行動。
緊接著是工程部和技術支持團隊,他們對“原理”的理解更深,也因此更清楚失敗的後果,但那份屬於技術人員的、近乎固執的“想看到結果”的衝動驅使著他們按下確認鍵。
醫療區裡,還能行動的傷員也在蘇婉清的協助下完成了協議簽署。
一位斷了條腿的老兵咧嘴笑道:“躺這兒也是耗電,能讓腦子派點用場,值了。”
“薪火檔案”中心,周啟明用還能活動的右手,鄭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簽的不是協議,而是一份手寫的、將被同步錄入檔案的聲明:“若此身殘軀所溢散之微末念想,能為後世之燭火添一縷芯,幸甚至哉。”
十二小時內,自願參與者比例達到了基地總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七。
剩下的,多是實在無法理解技術細節的極度年長者,或是有嬰幼兒需要照顧的父母——他們被明確告知無需參與,集中精力維持基礎生存即可。
江季黎站在重新布置過的主控中心裡。
這裡不再是單純的指揮節點,而成了整個“淬火行動”的神經中樞。
四周新增了數十個環形排列的輔助控製台,每個控製台對應一個居民區的意識波動聚合節點。
正中央是全息投影的“歸墟”核心模型,目標節點如同心臟上一個待處理的病灶,被高亮標記,周圍環繞著代表不同參與者集群的能量流模擬。
沈鴻的聲音因為連續工作而沙啞,但異常清晰:“群體接口已就緒,各節點波動同步率基準測試通過,誤差在允許範圍內。目標節點結構分析完成,引爆算法模擬運行了三百次,成功率為百分之七十一點三。失敗情形中,百分之二十為局部湮滅不足未能清除凝滯,百分之七點五為湮滅過載引發相鄰節點連鎖崩潰,剩餘為無法預測的規則畸變。”
百分之七十一點三。不到四分之三的生存概率。
“引爆後的規則真空填充方案呢?”江季黎問。
“已準備就緒。”沈鴻調出另一組數據,“我們從‘薪火檔案’中提取了三個最具有代表性的情感共振簇:林默的‘守護’、何翟添的‘贖罪’、以及王勝的‘傳遞’。三者都蘊含著強大的規則指向性。將在引爆後千分之一秒內,分三波次注入目標區域,嘗試構建一個穩定的三角錨定結構。”
他頓了頓,補充道:“填充過程需要持續的意識流供應,來自所有參與者。一旦開始,在結構穩定前不能中斷,否則真空區域可能被利維坦規則反撲吞噬,甚至引發更劇烈的反向汙染。”
“預計持續時間?”
“不確定。模型推演從三十秒到十分鐘都有可能,取決於排異爆發的實際烈度和規則真空的大小。”
十分鐘。對於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維持意識同步的普通人而言,這可能是一段極其漫長而痛苦的煎熬。
江季黎的目光掃過控製台上那些代表著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的意識節點光點。
每一個光點背後,都是一個在末世中掙紮至今的生命,此刻將他們的精神最脆弱的部分,交托給了這個瘋狂的計劃。
“行動時間?”她問。
“二十三點整。”沈鴻看了一眼計時器,“那時基地大部分人員處於生理低潮期,意識波動相對平穩,易於同步引導。距離現在還有四小時十七分。”
四小時十七分。
江季黎點了點頭,最後看了一眼全息投影中那個被標記的目標節點,轉身走向指揮中心外。
她沒有回自己的休息室,而是沿著昏暗的通道,走向醫療區。
隔離病房內,趙小玥靜靜地躺著。
她體表的結晶紋路在微光下泛著淡金色的冷輝,那些細微的裂紋仿佛某種古老的文字。
體溫已降至31.4攝氏度,生命體征監測儀上的曲線平穩得近乎一條直線。